[UL] [無CP] 尼可拉斯






尼可拉斯


*阿貝爾生日賀文



金髮少年睜開眼睛時,有一陣不適的暈眩感。

或許是因為他記得自己其實……被父親和哥哥殺死了,又或許是因為,眼前是一片無盡的漆黑,除了遠方跳動的火焰以外,少年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團跳動的火光越來越近,移動到少年眼前時,他才看清那是一張帶著微笑,看起來卻有些奇妙,像是人偶般毫無生氣的臉,臉上有一枚刺青似的花紋,裝扮像是一名魔術師的男子,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尼可拉斯‧道恩贊多?」

來不及去思考自己目前的處境,少年茫然地看著男子的臉,點了點頭。

男子從容地朝他躬身,伸出單手做了個「請跟我來」的手勢。

「聖女大人在等著您。」

穿過周圍堆滿骷髏頭的長廊,少年模糊地思索著,自己是否來到了地獄這樣的問題,剛才自己是踏出了棺材嗎?好像不是,甚至說一恢復意識就已經被帶到這裡了。

長廊的盡頭是一個廳堂,潮濕的感覺讓少年感覺自己似乎身處地下冥府,但身為劍聖之子,至少還是具備的勇氣讓他抬頭挺胸,仰視著魔術師領他去見的人。

「聖女大人,我把他帶來了。」

說完之後,魔術師便退到一旁,高高坐著的「聖女大人」,則用一種詭異的姿勢,俯視著尼可拉斯,與其說是俯視,不如說是感應到了他的到來,因為那位「聖女大人」其實是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髏,在骷髏的面部,飄著一團燐光,像鬼火一樣冷冷地在陰寒的地下閃爍著。

「呃……那個……」

「如果給你復活的機會,願意為我效力嗎?」戴著王冠的骷髏說話了,不知是從哪裡發出的沙啞聲音,姑且稱為「她」吧,不等尼可拉斯發問,又接著冷冰冰地說下去。

「我正在聚集對人世心結未了、抱憾而逝的具有能力的人們,集結完畢之後,就讓你們回到人間。」

問題是,「復活」和「回到人間」,好像不是同一個概念啊?

尼可拉斯瞇起眼睛,感到骷髏話中的一絲不懷好意。

「如果我加入了,會發生什麼事?」

「我會取走你的記憶和部分力量,你必須和我的手下一起持續戰鬥,等到記憶和力量逐步恢復之後,就是你回到人間的日子。」

越聽越可疑了啊,少年苦笑,搖了搖頭。

「我不覺得自己是你們要找的人,說能力嘛,我稱不上是什麼強者,至於……」

「你也抱有遺憾不是嗎?」

骷髏空洞的雙眼注視著他,「在我所組織的亡者軍團中,有機會見到你所想見的人。」

少年眨了眨天藍色的雙眼,不自覺按住了心口,在微弱的燐光下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傷痕累累的皮鎧,血跡與劍刃刺穿的孔洞還像剛剛才發生過的一樣,摸到身上那些傷口,少年餘悸猶存。

哥哥。

一起練劍成長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尼可拉斯再清楚不過,哥哥比誰都喜歡劍術,也比誰都認真在鑽研劍術、鍛鍊自己,比起尚未發育完全的尼可拉斯,哥哥已經具備劍聖繼承人的實力,總是不斷用煩人的方式鼓勵著偶爾會懶於練劍的尼可拉斯,告訴他世界上有些榮耀必須靠自己的劍去搏取、有些願望只有靠揮劍戰鬥才能實現。

能和這樣的哥哥比試,他很榮幸。

「到時候,一起闖蕩天涯吧!反正老爸還在,我們就稍微去闖個幾年再帶著榮耀回家吧!」

這樣的哥哥卻被父親所迫,殺了自己。

「我的哥哥,阿貝爾……他也會來到這裡嗎?」

骷髏側了側頭,似乎在思考著,然後攤開只剩骨頭的雙手。

「他也是我所欲招攬的一員,不過目前尚未來到這裡。」

哥哥很強大,殺了自己以後一定能活得很久,只是強大的哥哥在臨終前也會有遺憾嗎?會想起他無力反抗父親之下失手殺了的自己嗎?

尼可拉斯搖頭,退後一步,仰視著骷髏。

「所以哥哥現在還活著?那樣就好了,如果過了很久才來到這裡,那他的遺憾一定也與我無關,一定已經放下這件事了。」

骷髏的聲音空洞地響起,只能從手勢看出,她似乎有些失望。

「看來,你沒有什麼遺憾了,即使見到你的兄長,你也沒有向他復仇的念頭。」

「我想是的。」

骷髏的頭轉向一直站在門口,一語不發的魔術師。

「帶他出去。」

少年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隨著魔術師走出大廳。



「真是遺憾呢!」重新踏上那道陰暗潮濕的長廊,走在前面的魔術師突然開口。

「你說什麼?」

「如果加入聖女大人的軍隊,就能見到您的兄長,好好一訴離別之意了不是嗎?」

「我並不期望無止盡的戰鬥,而且如果和哥哥重聚了,必定會面臨回到人世後再次的別離,人總是得真正地死去的。」

「是這樣嗎?」

「如果有一天,哥哥來到這裡的話,那表示他有了其他無法放下的遺憾,哥哥是我見過最喜歡並能享受戰鬥的人了,那個笨蛋哥哥聽到你們的要求,一定會什麼也不想就一口答應吧,到了那時,如果看到我在這裡,他一定會重新想起父親做過的事而痛苦,但要是沒見到我,知道我已經安息了,那麼他對殺了我這件事一定也能放下了。」

「是這樣沒錯,我即將引渡您的魂魄前往真正的冥府。」

「你們果然是非法攔截啊。」少年笑了笑,看見自己來處,一團微弱的、與骷髏頭上的燐火不同的光線,知道那裡就是自己該前往的地方。

踏進那團光源前,尼可拉斯停下腳步,對魔術師開口。

「我的笨蛋哥哥要是有一天,真的來到這裡的話,幫我帶句話給他吧?」

看著魔術師點頭,朝他脫帽躬身,少年笑了開來,身上染血的皮鎧也逐漸消失,幻化成一團光影,包裹著少年的魂魄,那是即將踏上冥府的人的姿態。

身影消失前,少年說了一句話,為了慎重起見,他又再說了一次。直到魔術師目送著他的靈魂消失在空間裡。

「謹遵吩咐。」

魔術師喃喃答道,重新戴好了帽子



Fin


[WEB再錄] [UL] [貝傑] Ever 3395



EVER 3395


楔子


暗巷裡躺著兩個將死之人。

深紅色的血,從高大男人胸前的傷口蜿蜒而下,平常從不離身的那把巨劍,此時掉在男人身邊不遠處,幾乎隱沒在黑暗中。

垂死的劍士的身邊躺著一個少年,身上同樣沾滿了分不清是誰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在月光下流淌著觸目驚心的色彩。

「傑多……」

劍士試圖扭轉脖子去看身邊的少年,但無奈虛弱的身體不聽使喚,只能勉強發出沙啞的聲音。而躺在一旁的少年雖然也全身血污,然而似乎終究是被劍士以身相代,擋下了敵人致命的一擊,狀態反而沒有那麼糟糕。

「大叔,你嫌死得不夠快嗎?」

「不是大叔。」劍士艱難地苦笑了幾下,伸手按住胸前對穿而過的傷口,「沒想到,真的被那傢伙幹掉了啊。」

「還有那麼多想做的事,卻就這樣死掉,還真讓人不甘心啊,還有把你捲進來,真抱歉哪。」

少年沉默地聽著,眨了眨眼睛,忽然開口。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你會做什麼?」


劍士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傑多都以為他已經斷氣了,才聽見他用虛弱沙啞的嗓音嘆了口氣。

「大概不會加入商隊吧,在那之前先去找利恩,既然不在米利加迪亞,一定也在附近不遠,和他一起的話,麻煩大概很快就能解決,然後再來米利加迪亞……」

傑多突然打斷他的話。

「要是都找到那個利恩了,你還來米利加迪亞幹嘛?」

「當然是找你。」

傑多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爬起身,坐在了劍士身邊,愣愣地看著劍士失去血色的臉,然後,露出了像是嘲笑,又無比疼痛的笑容。

「不對喔。要是你沒加入商隊,沒有那袋肥得要死的錢,就算在貧民窟晃上一個禮拜,我也不會靠近你半公尺,也就不會蠢到去偷你這比我更蠢的大叔的錢包。」

說到錢包,傑多頓了頓,用雙手握住了男人垂在一旁的手。

「那樣的話,你就不用救我,也不用死了。笨蛋。」

明明在笑著,看起來卻像快哭了一樣,聲音逐漸微不可聞。

躺在地上的男人沒有回答。

「喂,阿貝爾。」

最後一次帶著支離破碎的溫柔地叫了對方的名字,傑多垂下頭,把臉貼在阿貝爾胸前,聽著殘破的心跳聲隨著血液的流失逐漸緩慢地止息,然後,伸手在阿貝爾身後的黑暗中摸索,握住了掉在一旁的那把劍。



CH1



對於在米利加迪亞認識的這個據說人面很廣、有點難搞、沒大沒小、實際上卻又保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那股衝動自信的貧民窟少年,阿貝爾覺得有些懷念,彷彿看見了與過往自己相似的一部份,卻又有著只有自己這種循著同樣道路成長上來的,半吊子的大人才看得出來的那種彆扭的可愛。

阿貝爾唯一無法理解的,就只有兩人因緣際會下初次相遇,當他解開罩著傑多的網子,朝蹲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時,出乎意料地,少年直直地瞪著自己,用彷彿自己欠了他十個錢袋一樣冰冷並隱含憤怒的表情,拍開了他伸過去的手。

「大叔,你可真愛管閒事啊。」

說著少年自己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留下愣在原地的阿貝爾,悠悠地走遠了。


當阿貝爾還在突如其來地苦思那個少年奇怪的態度,以及該如何尋找全無音訊的利恩時,一雙纖細的手臂從後面攬住了他,接著女性柔軟的軀體整個貼在他的背上。

「在想什麼呢?難得到我家裡來作客不是嗎?」

伊蓮綠色的長髮垂落下來,搔得他的頸邊有點癢,嬌柔的聲音在耳邊低不可聞。

「喝過茶了,接下來要不要到房間去看看?」

阿貝爾握住她纖柔的手掌,輕輕把她拉離自己,在對面的天鵝絨椅子上坐下。

「好像有點著急啊,稍微等待片刻並不會讓一位美女的青春有所減損的。」

「那就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更有趣的東西吧!」

不愧是應對教養都相當有水準的女性,伊蓮微笑著坐下來。

伊蓮住在米利加迪亞相當華麗的住宅區,雖然阿貝爾對這個國家所知不多,然而從屋內的排場以及伊蓮的裝扮談吐看來,都不是一般的平民女性。

「抱歉啊,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只不過有求於妳罷了。」

阿貝爾從口袋裡拿出一封信,是從在受雇的商隊中和伊蓮一起旅行時就讀過無數遍的信。

「我想要找一個人。」

說著阿貝爾稍微敘述了一下利恩的長相特徵、還有約定的時間以及利恩失約的事,最後看向伊蓮,「雖然似乎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拜託妳幫忙,不過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也別客氣儘管說。」

雖然覺得對一位貴族女性來說這是有點失禮的請求,不過既然都隻身在外旅行並和自己有了那種關係,對方在某些程度上也不如一般貴族那麼拘謹古板吧,阿貝爾想。

伊蓮聽了之後微微低頭,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但很快地,她便重新抬起頭,雙眼閃耀著喜悅的光彩。

「我答應你,不過是有交換條件的哦!」

「儘管說吧。」

「在幫你找到這個人之前,作我的保鏢如何?」

「那有什麼問題。」

意外地是比想像中要簡單多的條件,對自己的劍術相當有自信的阿貝爾,鬆了一口氣,笑著答應了伊蓮的請求。



和伊蓮談得相當開心,直到夜幕升起,阿貝爾才離開伊蓮的豪宅。

「明天開始等你過來哦!」

  雖然伊蓮曾表示今天開始就住下來也無所謂,因為從此就不是在旅途時的那種關係了,所以阿貝爾仍然決定回去旅店,離開時也朝伊蓮行了一禮代替以往的擁抱。

「好生疏啊。」

伊蓮露出有些不滿意的表情嬌聲抱怨,將手伸到阿貝爾面前,於是阿貝爾也不推拒,索性握起來,湊到唇邊吻了一下。

伊蓮輕笑起來,將另一隻手放上阿貝爾躬身行禮的肩膀,暗示意味不明而喻。

阿貝爾微微一笑,正想回應,突然感覺到一瞬間的尖銳殺氣。


過往在連隊時已經磨練成本能反應的戰鬥神經立刻進入備戰狀況,阿貝爾反應極快地把伊蓮擋在身後,讓她回到了屋內,轉身望向方才傳出殺氣的,長在圍牆前的一排灌木叢。

那個角落現在卻鴉雀無聲。

握著劍,阿貝爾謹慎地往後院潛行,剛才感受到的是數個殺氣,所以肯定有複數的敵人,盯上了伊蓮和這棟房子。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貴族女性會引來這樣的殺手,不過既然和伊蓮有了那樣的約定,阿貝爾就不打算手下留情。

放輕了腳步追蹤到了後院,阿貝爾赫然發現,剛才的氣息已經消失無蹤。

看來是撤退了。

作勢放棄,還劍入鞘的同時,阿貝爾突然用極快的速度,一瞬間來到了圍牆旁一棵朝外生長的樹下,將劍尖指著在夜晚顯得一團漆黑的樹上。

「下來!」

樹上的敵人完全不理會他的威嚇,只見枝葉晃動了一下,對方已經翻過圍牆輕鬆地逃到大宅之外的暗巷裡。

「別跑!」阿貝爾動作敏捷地翻牆追了出去,只見一個罩在深色斗蓬下的身影輕巧迅速地竄過眼前,阿貝爾毫不猶豫地緊跟在後,然而對方顯然非常瞭解這一帶的地形,光是不要跟丟就相當費神,更不用提追上四處逃竄的敵人了。

「跑得真快。」

握著劍追了一路,就連阿貝爾也開始有點吃不消,當他在巷道裡轉了好幾轉,終於確認自己跟丟了,環顧四周地形時,阿貝爾才發現自己回到了昨天無意間逛到的貧民窟裡。

破爛狹窄、擠成一團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房屋、滿是垃圾和臭味的蜘蛛網似的髒亂小巷,和伊蓮所住的豪宅門外那條足以行駛馬車的寬敞大路相比,簡直像來到了不同的世界一樣。

正在片刻閃神,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彷彿受到了牽引一樣,阿貝爾倏地回神,轉身往上看去。

貧民窟特有的矮房破舊傾斜參差不齊的屋頂上,坐著昨天那個搶走錢包又無視他的路見不平逕自跑掉的少年,翹著腳,單手托腮,側著頭饒有興致地俯視著他。

雖然那名少年看起來相當從容,但阿貝爾作為劍士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小鬼就是剛才自己追逐半天的潛入伊蓮宅邸的殺手之一。

在月光下,阿貝爾瞇起眼睛,仰著頭把昨天只來得及匆匆一瞥的少年臉孔看得清清楚楚。

紫色的頭髮,嬌小的身體幾乎包裹在寬大的斗蓬內,雖然長得非常清秀可愛,帶著一股充滿自信的凜然氣質,不過從臉龐輪廓看起來只是個剛脫離孩子的年紀,勉強可以稱為少年的小鬼。

居高臨下的少年像貓捉老鼠一樣,也正在轉著眼睛觀察他,不過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加上昨天的事,很久沒跟小鬼計較過的阿貝爾不禁有點火大。

「喂,你是昨天的小鬼吧,下來!」

「不要。」

少年乾脆地拒絕了,懶洋洋地重新交叉雙腿,盯著阿貝爾看。

「大叔,你怎麼老是愛插手管一些麻煩的事呢?」

「你是說某個小鬼差點被三個混混殺死的閒事嗎?」看少年沒有打架的意思,阿貝爾索性收起了劍,雙手抱胸,靠著底下房屋的牆壁,和少年對答起來。

「比起像我這樣的小鬼,果然還是幫助漂亮的女人好吧?」少年似笑非笑地說,不等他回答,又加上一句,「喂,大叔,我給你和那女人一樣的酬勞,來我這裡吧。」

「連別人的錢都要偷的小鬼,說什麼大話?我可不想要偷來的錢。」阿貝爾不禁失笑,「還有伊蓮可沒有付我酬勞。」

「要我陪你上床,也可以啊。」

「我對未成年小鬼可沒興趣。」沒對貧民窟少年輕輕鬆鬆說出來的話感到多少震驚,比起交易,阿貝爾更在意少年提起的伊蓮的事,「如果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想殺伊蓮,我還可以考慮之後對你手下留情。」

「我?」少年笑了起來,「要殺那個女人的不是我。所以說大叔你總是這樣,搞不清楚就隨便插手,會死哦!」



後來阿貝爾想起少年的話總覺得那彷彿是某種咒詛,又像他不得而知的預言,用一種讓人感覺毫不愉快的方式在不遠的未來一一應驗。

後來傑多會帶著無所謂的神情告訴阿貝爾,在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訴過他這是報應。他也只是大笑起來,告訴傑多如果報應就是讓你活著,那就好好地活下來,和生而在世會遭遇到的許多殘酷的事情比起來,生和死都不是那麼可怕的事。



但此時此刻,阿貝爾只把眼前少年的話語當成習以為常的帶著惡意的挑釁。

「很多人說過這種話,但我還是活得好好的。」

他揚起頭,直直盯著屋頂上的少年,「說不說隨便你,但要是下次你再潛進伊蓮那裡的話,我就無法保證了。」

說完之後,阿貝爾轉身要走,卻聽得少年在他身後用清冷的聲音拋出一句。

「我幫你找你想見的人,這樣可以了吧?」

「你說什麼?」

一種熟悉又異樣的違和感,讓阿貝爾停下了腳步。



CH2


阿貝爾隔天踏進同一家酒場時,曾抱著一絲會遇到利恩的希望,但掃視了一圈後,苦笑著打消這個有點不切實際的念頭,點了酒,拿著菜單直直走到最裡面的桌前,大剌剌地坐下。

昨天的少年已經坐在桌前,翹著腳靠在椅背上,看到阿貝爾朝他走過來,只是微點了一下頭。

「你架子可真大啊,點喜歡吃的東西吧。」

阿貝爾嘖道,把菜單遞過去。

從進來時就發現了,雖然酒吧裡擠滿了當地的人,不過選擇坐在能夠監視整間酒吧,又確保了朝後門最近的位置的傑多附近幾張桌子前,卻都空無一人。

而那些當地的酒客,酣飲笑鬧的同時,總有幾個人不斷往兩人這桌瞄過懷疑又畏懼的視線,那是一種看著自己惹不起、不服氣又不得不向之低頭的強大對象的表情,初來乍到的阿貝爾雖然很習慣這樣的視線了,卻也知道這次那些酒客們警惕著的,並不是自己。

「小哥,那傢伙可是統率貧民街的壞小子耶,連警察都拿他沒輒,別輕易跟他扯上關係比較好哦。」

起身去拿酒時,酒保向阿貝爾搭話道。

「開玩笑的吧?那不就只是個小鬼嗎?」阿貝爾笑道,接過酒,卻心中了然。

對於米利加迪亞的勢力分布並不了解,不過既然是這裡小有規模的惡勢力,那也不難領會。第一次見面時少年身陷的險境、第二次見面時,他與其他殺手一起埋伏在貴族的後院,以及阿貝爾沒對伊蓮之外的人說過但少年卻很清楚的他來米利加迪亞的意圖,令人吃驚的情報網。

「沒關係,我對自己的劍技還有點自信。要是這裡的臭小鬼和混混全部圍上來我也能把他們通通打回去的。」

蠻不在乎地對酒保笑道,阿貝爾拿著酒回到座位。



「小鬼,昨天你說的事如何了?」

少年正在毫不客氣地將剛送上來的食物塞進口中,聽見阿貝爾的詢問,只是抬起頭,瞄了阿貝爾一眼。

「既然想交換條件,就拿出點誠意來吧。」阿貝爾灌了口酒,耐著性子,等少年用驚人的速度掃光眼前的盤子。

「反正你也沒有放棄去當那女人的手下,彼此彼此。」少年抹了抹嘴,無所謂地說,「你要找的那個人不在米利加迪亞。」

阿貝爾微感失望,不過日間當了一整天伊蓮的保鏢,直到傍晚才告假出來和少年見面,伊蓮那邊似乎也毫無收穫的樣子。

少年直直盯著他的表情變化,好一陣子才補上一句,「有人看見他出現在附近的小鎮。」

「真的嗎?什麼時候?」

「不用急。」少年涼涼地接著說下去,「那是兩個星期前的事,他在那裡也只是補充食物和水而已,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有人記得已經算運氣好了。」

「果然已經不在這一帶了嗎?」

阿貝爾倒回椅背,看著少年,又問,「那個小鎮離米利加迪亞多遠?」

「坐馬車的話大概要一天吧。」

「那你怎麼這麼快就得到消息?」

「別小看我,大叔。」少年聳聳肩,不打算解釋,只是把桌上剩下的食物一掃而空。

阿貝爾雙手抱胸,瞇起眼睛觀察著少年。

即使見過好幾次面了,仍然難以估計少年真正的年齡和身份。

就算混跡貧民街盡幹些壞事,說的話似乎也不能盡信,但本性似乎仍然保有孩子般的直率,雖然有點棘手,但想想少年生存的惡劣環境,就覺得少年無法讓人完全討厭。

「謝了,小鬼。」

想開之後,阿貝爾露出爽朗的笑容,朝少年晃晃手中的酒杯。

「有一點要先跟你說抱歉啦,我答應過伊蓮要當她的保鏢,所以無論你開什麼條件都不能去你那裡。不過要是像這樣每天請你吃飯,還是做得到的。」

少年停下吃飯的動作,看著他的眼神有點超乎一個孩子的複雜。

「不打算去那個城鎮看看嗎?」

「雖然很想立刻過去,不過既然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又答應了伊蓮,看來還是等有更確切的消息再決定吧。」阿貝爾笑笑,又重新正色,「就拜託你啦,作為謝禮有什麼要幫忙的事不用客氣,不過如果你想趁我不在時對伊蓮下手,那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大叔只要擔心你自己的安危就好了。」少年仍是那副不可愛的態度,只是稍微別開了視線。

「那你倒不用替我擔心。」阿貝爾把臉湊近少年,發現他的眼睛也是漂亮的深紫色,雖然眼神接觸時異樣的熟悉感令阿貝爾心中一動,不過他很快地把這份異常的困惑拋了開去。

「那麼,就這樣說定囉!」

「隨便大叔。」

「…………你還真是不可愛啊。」因為得回到伊蓮那裡繼續工作,阿貝爾起身結帳,和少年一起在眾人的注目下走出了酒館,很快地揮手道別。

走了幾步,阿貝爾總覺得自己轉身離開後,少年似乎站在原地一直注視著自己,然而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看見,少年早就消失無蹤,剛才感到的視線彷彿又只是喝了點酒造成的錯覺。


回到伊蓮的宅邸,僕人通報伊蓮在樓上的房間裡,而當阿貝爾接近那扇緊閉的門時,從門縫卻發現房間裡是一片漆黑。

輕輕敲了敲門,又等了相當久,伊蓮才從裡面打開了門。

端著蠟燭的伊蓮只穿著相當貼身的內衣,頭髮披垂下來,表情看起來有些疲倦。

雖然已經有過那樣的關係,但出於現在身份的禮貌,阿貝爾仍然稍微移開了視線。

「我回來了。」

「嗯,今晚也麻煩你了,大概不會有什麼事。」伊蓮很快地說,「明天我要去舞會,你就做為保鏢一起來吧。」

「我知道了。」

看著他嚴肅的表情,伊蓮突然嫵媚地笑笑,倚著房門,「既然沒什麼事了,要不要進來?」



阿貝爾是一個相當忠於自己欲望的人。無論是戰鬥然後勝利帶來的精神上的滿足,或是肉體的欲望,只要能夠快樂就會毫不猶豫地追求。所以即使長年持續著流浪的生活,身邊也不缺可愛或是美艷的女人的短暫陪伴,而伊蓮,在這段時間裡可稱得上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女伴,成熟、嫵媚,沒有貴族女性扭扭捏捏的做作,比起平民女子卻又多了一點受過教養的聰明氣質,如果可以,他也很樂意讓這樣的關係再持續一陣子。

但同時阿貝爾也是一個能夠把公私分開的人。

儘管喝了點酒,他也仍然記得前一晚在伊蓮家後院埋伏著的幾道殺氣,那些異常熟練的隱蔽的殺意,後來的一天中,他都沒在那個囂張的少年身上感受到過同樣的殺氣。

所以雖然伊蓮露出相當可惜的表情,他也只是對伊蓮道了聲晚安,便拎著劍獨自上了屋頂,在能夠清晰俯瞰附近地形的位置盤腿坐下。

可惜的是,他坐了一整晚,直到東方開始泛起黎明的天色,都沒見到半個影子,爬下屋頂,睡意濃厚的阿貝爾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帶一瓶酒上來守夜。


CH3


舞會在米利加迪亞中心的一座伯爵的豪宅裡舉行,似乎不只是一般貴族之間的社交宴會那麼簡單,從宅邸周邊嚴密守著的一排衛兵,以及大廳瀰漫著的一種詭異的嚴肅氣氛,是舞池中極盡所能優雅地跳著舞的一對對衣衫華麗的貴族男女無法掩蓋的。

「老兄,這是什麼情況?」

阿貝爾站在能監視出入口的陽台上,朝一旁站著的衛兵搭話。

「你新來的?這是溫徹斯特伯爵每個月都會舉辦一次的舞會,不單是血統高貴的家族,最近勢力龐大的那些暴發戶也不得不發帖子給他們啊。」

負責那個陽台的衛兵見四下無人,便也放膽地聊起來。

「有必要弄得這麼緊張嗎?像是皇宮宴會一樣。」

阿貝爾依稀記得幼時被父親帶著赴宮廷宴會的模糊情景,細節不記得了,只是皇宮外那排森嚴的衛兵站得筆挺的樣子,卻和舞池內穿著鮮豔禮服身材姣好的貴族女性們同樣讓他印象深刻。

「當然要緊張啦,伯爵可是個收集狂,每個月都會在嘉賓前展出他特殊的珍品,在這裡赴宴的老爺夫人中,只有寥寥數人有那個榮幸被請入伯爵的客廳啊。」

衛兵說得陶醉,阿貝爾不禁好奇起來。

「今天展出的是怎樣的東西?」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那種風聲怎麼會傳到我們這些人耳中呢。」衛兵說,又左右張望了一下,「問問你的主人不就知道了?不過看你這副菜鳥的樣子,你的主人想必也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少爺小姐吧?」

阿貝爾識相地轉移了話題,又稍微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許多關於伯爵和宴會的事,然後,從鐘塔的報時發現時間差不多了之後,阿貝爾起身往室內走去,從二樓俯瞰大廳,果然發現倚著柱子,優雅地揮著扇子的伊蓮正對他傳遞暗號。

阿貝爾不假思索地往樓下走去。



稍早在馬車裡,伊蓮也和阿貝爾簡單指示過在舞會裡他必須做的事。

「今晚的舞會,來赴會的不單是貴族而已,可能場面會變得很危險,有來路不明的人會襲擊過來哦。」

聽懂了她話中的暗示,阿貝爾點頭。

「再來幾個人我都有自信把他們打回去的。對了,我要做些什麼?」

伊蓮抬起化妝精緻的臉看著他。

「你,什麼都不問嗎?」

「問了妳會告訴我嗎?」

阿貝爾笑笑。

「既然答應了要在這段時間擔任妳的保鏢,這就是我的工作。至於不是什麼好事這我也有心理準備了,不過見不得人的事能做到什麼程度,我也會自己判斷的。」

「是嗎?你還真是個好男人啊。」伊蓮轉開了視線,咬住下唇,似乎思索著什麼。

「這個晚上,伯爵會展出一件他剛弄到手的寶物。姑且當成溫徹斯特家族與我們家族之間的糾葛吧,我必須混進去弄到那件寶物,但同時混跡貧民街的黑幫也想要那個東西,為了混進舞會,他們可能會採取激烈的手段,不管怎麼說……」

「我該怎麼幫妳拿到那樣東西?」

阿貝爾直截了當地問,即使對米利加迪亞貴族間的派系完全陌生,他也知道伊蓮的話並不完全真實,聽見貧民街的黑幫,也不免心頭一凜。但就事論事來說,只是搶奪寶物什麼的,對他來說也不是件值得迷惑的事。

伊蓮又咬住下唇。

「今晚的舞會每個整點鐘響時我會與你見面,一共三次。這裡準備了一份那件寶物的複製品,你拿著。第一次見面時你把它拿給我,第二次我把它拿給你,第三次是午夜零點,順利的話就在馬車上等我吧。」

「第二次,應該是得手的時候了吧?為什麼還有第三次?」

阿貝爾敏銳地問,伊蓮則搖搖頭。

「就算有你在,帶著奪來的寶物回家也太冒險了,在舞會裡就會轉交給別人了。」

「原來如此。」

馬車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伊蓮再次看著他。

「如果一直沒有找到你那個朋友,你還會留在米利加迪亞嗎?」

「抱歉啦,長久待在一個地方並非我的本意。」

伊蓮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抿起唇。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像在商隊那樣。」說著她稍微拉下帽沿的面紗,在僕人打開車門時回頭微微一笑,「你可以慢慢考慮,現在就拒絕一位女性可是不禮貌的哦!」



阿貝爾佯裝成僕人,不動聲色地把伊蓮交給他的小盒子藏在手帕下遞給伊蓮,再躬身行了一禮後離開。

回到二樓監視下方舞廳,看著伯爵出來發表了一段簡短的演說,無非是希望來賓能玩得盡興,接著請受到特別邀請的貴客和他前往私人的客廳。

伊蓮挽著某位貴族男人的手,也跟著伯爵從舞池畔退場。

阿貝爾回到屋外,和衛兵繼續閒聊,直到下一次鐘聲響起時,才回到屋內,從伊蓮手中拿回了那個裝著贗品的小盒子。

「打開過嗎?」

伊蓮問他時,阿貝爾搖頭,只是反問一句。

「為什麼這次不是真貨?」

「雖然你是個聰明的男人,但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哦!」伊蓮搖了搖頭,把食指抵在唇上,「到午夜之前,我至少還得回去和十二個男人跳舞呢!」

「貴族女性也蠻辛苦的嘛。」

伊蓮噗嗤一笑,原本稍微緊繃的表情也綻放開來。

「什麼嘛,還以為你會吃醋呢!」

說完,貴族女性便轉身回到大廳內,留下阿貝爾愣了半晌,才苦笑著搖搖頭,把那個小盒子塞進口袋裡,走出了屋外。


「這麼說來,今晚還真平靜啊。」

守衛見阿貝爾回到陽台上,便開始百無聊賴地向他搭話。

「往常的宴會不平靜嗎?」

「今天比之前無聊多囉,真羨慕你啊,老弟……」

守衛的話突然停頓時,早一步感受到殺氣的阿貝爾已經拔出劍,進入備戰架勢,憑著本能側身躲開了遠處呼嘯而來的一擊。

子彈嵌入身後的牆壁裡,接著又是一聲槍響。

雖然已經是一秒也沒有拖延的反應速度,但阿貝爾奔到守衛身邊時,仍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剛才還在和自己說話的人,頸邊開了一個大洞,慢慢地在鮮血噴湧中軟倒下去。

「可惡!」

從子彈射來的方向,可以瞬間判斷出敵人的方位。

來者不只一人。

阿貝爾躍過欄杆,跳進庭院裡,很快地朝著敵人隱身的一棵樹上發動攻擊,敵人的另外兩個同黨也趁這著空隙朝他發動攻擊。

在別人的院子裡,這麼明目張膽沒問題嗎?

一瞬間閃過這樣的思考,阿貝爾用劍鞘架住了一人的攻擊,右手同時砍倒兩人,再迅速回身,朝樹上攻擊的勢頭不減。負責狙擊的敵人手中只握著槍,措手不及之下立刻被阿貝爾用劍抵著喉嚨,揪下樹來。

勝負在電光石火間分曉。

「你們是哪個家族派來的?」

「說了你就會知道嗎?愛管閒事的傢伙。」躺在地上負傷的其中一名殺手出言嘲笑道。

「識相的就快殺了我們。」

「看來你只是空有一身肌肉嘛。」

面對混混等級的出言不遜,阿貝爾只是冷笑,劍尖往前送了半寸,刺破了殺手的喉部皮膚,但沒有真的取了對方性命,但被自己揪著的敵人已經雙眼翻白地暈了過去。

當阿貝爾轉向地上另外兩人時,突然聽見身後伯爵的宅邸中,傳來隱約的騷動。

這三個殺手只是拖住自己的嘍囉!阿貝爾心中一凜。

來不及從他們口中套出情報了,阿貝爾收起劍,轉身就往宅邸裡跑。

宴會大廳依然奏著優美的旋律,衣衫華麗的貴族男女們依然在舞池裡優雅地旋轉,阿貝爾一眼掃過,那些貴族女人裡面沒有伊蓮。場邊搖動著扇子嬌笑的女人裡也沒有伊蓮。

雖然剛才感受到的只是很小的騷動,但是阿貝爾擁有比常人更精準的戰士的敏銳直覺,很快便意識到,宅邸之中瀰漫著一股不對勁的殺氣。

循著自己的直覺爬上迴旋的樓梯,經過一條長廊、阿貝爾直接走到最裡面的那扇門前。

門口橫倒著兩名守衛的屍體。

阿貝爾直接推開虛掩著的門,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個華麗而凌亂的房間,傾倒得亂七八糟的,是看上去像是被稱為「收集品」的珍寶們,從盔甲、古代兵器到一些奇異的珠寶,全部傾倒在地毯上,而房間的中心,如果匆匆瞥過一眼的話,會以為那裡鋪著一片猩紅色的地毯。

但是阿貝爾沒有錯看。

房間的中央,倒臥著一名穿著禮服的女子,綠色的頭髮與身下的那片被地毯所吸收的鮮血顯得十分不相稱,但是混在這個房間之中,女子宛如壞掉的人偶般躺臥的肢體卻又像是其中一件收藏品一樣的令人眩目。

「伊蓮……」

阿貝爾緩緩走近,在踏上伊蓮胸前的傷口所流出的血泊前停住,而單膝跪在伊蓮的屍體旁邊,因為裹在披風中而像是一團黑霧的影子抬起頭來,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看著阿貝爾。

「是你殺了伊蓮嗎?」

阿貝爾低聲問,其實也不需要問,因為同時也站起身來,緊閉著薄薄的唇,一臉彷彿早就知道遲早會變成這樣,說不上是遺憾還是冷漠的紫髮少年,手中正握著一把沾滿血的匕首,而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那是剛剛從伊蓮胸口拔出來的,匕首的尖端還滴著血,落到地毯上就成了剛才阿貝爾看見的猩紅色彩。

少年不否認也不解釋,只是抬起頭安靜地看著他。

明明可以立刻舉劍殺了少年為伊蓮報仇,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動手。

「你做了這樣的事,我很遺憾。」



CH4


少年同時也失望地嘆了口氣,帶著超乎實際年齡的冷然,完全不把阿貝爾和伊蓮的死放在眼中似地,朝阿貝爾直直舉起了匕首。

「給我看。」

「看什麼?」

「那個女人剛剛交給你的東西。」

少年漫不經心的態度,就算是阿貝爾也火大起來,剛才攻擊自己的混混們那種屬於亡命之徒的口吻又浮現心頭。

「你的計畫可真巧妙,這麼快就忘了我的警告啊。」阿貝爾冷笑道,也拔出了自己的劍。

「交出來,那女人給你的贗品。」

少年仍然高傲地昂著頭,渾身透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勢,即使對面是拔出劍的阿貝爾,持著匕首的手也沒有一絲動搖。

看著這樣的氣勢,阿貝爾有點困惑,如果少年不是殺了伊蓮,他倒還挺想聽聽少年非得到這件寶物不可的理由。

「不會交給你的,小鬼。」

「那就別怪我。」


當兩人正僵持著,房間內部的另一扇門突然打開了。

溫徹斯特伯爵,身邊跟隨著一隊穿著黑衣的保鏢,從通往隔壁房間的門內走了出來。

「原來是貧民街溜進來的老鼠啊。」

伯爵深藍色的雙眼中閃爍著鄙夷,用手帕稍微優雅地遮住他的鷹鉤鼻,而當伯爵的視線瞥到了地上的伊蓮時,更是憤怒地掩飾不住顫抖。

「竟弄髒了我的房間、還在這裡殺了我的來賓。」伯爵惡狠狠地盯著少年,「交出你所偷走的那樣東西,就給你一個痛快,否則你將監禁在地下室七天七夜享受我的刑具收藏,為你愚蠢無禮的行徑付出代價。」

少年聽見地下室時,全身繃緊了片刻,但仍然露出無畏而囂張的笑容,攤開了雙手,順勢抖了一下那條披風。

「我什麼也沒有拿,伯爵大人,您的視力已經衰退到連誰才是真正的老鼠都看不清了嗎?」

少年也冷笑出聲,指著地上的伊蓮,「這個被稱為來賓的女人,難道不是因為偷走你所謂的寶物,才落得死在這裡的下場嗎?」

「既然你殺了她,那麼她曾經碰過的寶物自然就在你手裡了。」

伯爵遺憾地搖頭。

「如果你不肯交出偷走的東西,就只能直接執行對你的處刑了,貧民之王。」

伯爵一揮手,身後一排黑衣保鏢往前站了一步,紛紛拔出武器,朝少年攻擊過去。

彷彿有備而來似地,前面兩個向少年攻擊過去的保鏢,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普通的網子,像第一天在暗巷遇到的混混一樣,整個把少年罩在網中。

「這一次絕對不會讓你逃了。」

雖然少年極力掙扎,試圖用手上的匕首割斷網子,然而為首的保鏢收緊了繩子,將少年越裹越牢。

「地下室裡的寵物們,一定會很歡迎你的。」伯爵嘿嘿地笑著,打了個暗號示意,保鏢們便把困著少年的網子拖到伯爵面前。

「要不要先廢了你的一兩隻手呢?」

舉起刀的保鏢正要朝少年砍下去的時候,突然咻地一物飛來,彈開了保鏢手上的刀。

是伯爵收藏品中的其中一件,剛才散落在地上的一塊寶石。

所有的人同時倏地看向寶石飛來的方向,也就是一直靜默地站在一旁的阿貝爾所站的方向,但那裡現在已經空無一人。

金黃色的身影在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丟出了寶石,擊落保鏢手中的刀,並同時連人帶網拉起了地上的少年挾在身側,單手用劍逼退了其他保鏢的攻勢,轉身循著大開的門逃了出去。

「追!」

伯爵如夢初醒,示意所有的保鏢都跟在後面追出去之後,才緩步走到躺在地上的伊蓮身邊,低頭仔細端詳了一會,露出令人費解的笑容。


阿貝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本來的確打算袖手旁觀的,然而看見伯爵打算殘酷地對待被捕獲的少年時,身體便本能地行動了起來。

自從很久很久以前茫然又痛苦地離家的那個日子開始,就沒辦法再眼睜睜看著別人在眼前被殺,大概是這樣吧,就算少年和弟弟尼可拉斯的身影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即使少年當真犯了死不足惜的罪責,阿貝爾卻也沒有辦法真的袖手旁觀。

奔到無人的轉角,阿貝爾放下少年,手腳俐落地割開了網子,發現少年的身體顫抖著。

比起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看起來有點無助的樣子反而可愛多了。

「現在知道害怕了?」一面揶揄著,一面集中精神尋找出去的方向。

循原路從大門出去肯定是行不通了,現在肯定布滿了伯爵的手下。

剛剛自己與被殺的侍衛談天的陽台,或許還沒有被發現,從那裡直直跳下的話,應該可以從院子裡逃走。只要那群被自己擺平的混混沒有增援的話……想到剛才那群混混,阿貝爾不禁轉頭瞧了少年一眼。

如果負責狙擊的混混們真的是少年的手下,那麼少年肯定也與自己想到一樣的事。

但少年想的似乎完全是另一個方向。

「喂,我們分頭出去。」

重新繫好披風,手指還有些顫抖,少年指著走廊盡頭。

「伯爵的追兵等下會從那裡過來,你從那邊的陽台出去,我往下跑,混在舞會的人群裡逃出去,他不會傷害貴族的。」

「怕到神智不清了嗎,小鬼。」

阿貝爾用指關節重重敲了一下少年的腦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要逃,這裡就是最好的路了。」

說著不等少年回答,便拖著少年一起鑽出窗戶、跨上陽台。

侍衛的屍體還倒在那裡,敵人沒有增援。

阿貝爾略為探頭,觀察了一下院內的情況,令人驚訝的是,剛才負傷的混混也已經拖著同伴離去,一樓庭園裡空無一人。

姑且不論是否陷阱,阿貝爾看了少年一眼。

「小鬼,跳下去。」

少年往身後瞄去,「你先跳。」

幾個保鏢持著槍,追著奔上了陽台。

雖然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不過面臨危難時還算有基本的義氣和自尊心,察覺了這點的阿貝爾不自覺地笑笑,一手攬住了少年的腰。

「抓好囉。」

兩人翻過欄杆的同時,身後連綿的槍聲同時響起。

「不!」

少年失控地喊了一聲,撲過來死死抱住阿貝爾的腰。

落地的同時,數顆子彈也擦過身邊,打進兩人周圍的草地裡,漫起一陣硝煙味。

「沒事吧?」

在地上滾了一圈減緩衝力後,阿貝爾爬起來,半拖半扛地拉著少年一起奔過草地,翻過圍牆,跑了幾條街,又回到那日相遇的貧民街,確定甩掉了所有追蹤者後,兩人才靠著牆停下來,大口喘氣。

「你……」少年皺著眉,站直身體,看著他,正要說點什麼,突然身後傳來一群混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傑多!」



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一群和被稱為傑多的少年差不多大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貧民街出身,身材瘦弱而服裝破舊,只是每個孩子都閃爍著和傑多一樣,明亮而堅忍的眼神,此時他們看起來都非常擔心,眼神猶疑不定地交互看著傑多和站在一旁的阿貝爾。

「你沒事吧?」

一個女孩終於開口,其他的少年也忍不住奔到傑多身邊,七嘴八舌起來。

「那些人有沒有對你怎樣?」

「拿到伯爵的寶物了嗎?」

「沒受傷吧?」

傑多緩慢地搖了搖頭,逐一檢視那群孩子,才問,「今晚有沒有人來找麻煩?雷恩家族的人,或是伯爵雇的那群流氓手下?」

孩子們搖頭,比較年長的幾個出聲否認。

「都去舞會了吧,今天安靜得跟什麼一樣。」

傑多鬆了口氣似地點點頭,轉身看著阿貝爾。

「那些襲擊你的人不是我的手下,那個女人也不是我殺的,你不相信就算了。」

傑多的樣子不像是說謊。

「要怎麼樣都隨便你,不過就像大叔你說過的一樣,我也絕不允許你對我的同伴出手,衝著我一個人來就夠了。」

阿貝爾看著剛才明明還在顫抖,現在卻挺起胸膛,昂然和他對話的少年,微微一笑。

「在弄清楚是誰殺了伊蓮前,我可以相信你,今晚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啦!」

說著阿貝爾轉身,瀟灑地朝著傑多和少年們揮手,沒入夜色之中。

「小子,再會。」



再次見面是在隔天傍晚。

阿貝爾回到了旅店,決定重新打算,一面等待利恩,一面找出伊蓮被殺的真相。看樣子伊蓮應該是被捲入家族間的紛爭而死,其實從這幾天的相處也約略知道伊蓮的背景絕不是個普通的貴族女性,照理來說那也與阿貝爾無關,然而相識一場,既然時間不急,阿貝爾也很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正在盤算該如何展開行動時,旅店主人告訴他,有人在門口找他。

找他的人是兩個來自貧民街的少年少女,似乎是傑多的同伴,年紀看起來也和傑多差不多,兩人看見阿貝爾後,互看了一眼,同時挺起胸膛。

「我是吉克,這是梅莉莎。」年輕男孩稍微自我介紹後,朝阿貝爾深深鞠了一躬,「請你幫幫傑多!」

女孩也低下頭,同聲懇求。

「傑多打算自己潛入雷恩家族去找被偷走的寶物,對方可是心狠手辣的黑幫勢力,一定相當危險,但無論我們怎麼勸他都不聽,說絕對沒有問題的。」

「而且他受傷了,雖然大家都裝作不知道,但讓他一個人去冒險還是太勉強了!」

「所以請您說服傑多,或者至少陪他去,拜託您了!」

阿貝爾驚訝地看著兩人,少年少女的眼神相當堅定,大有他不答應就在這裡死賴到底的態勢。

不過,對於執著而且重視同伴的人,他並不討厭。

於是他點了點頭。

「帶我去找他,然後在路上,跟我好好說明一下吧!」


 CH5


「大叔,你幹嘛跟著我?」

傑多敏捷地穿梭在曲折的小巷中,回頭冷冷地問。

「這個嘛,見死不救不是我的個性啊。」

「我才不會死。」

傑多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腳下不停。

阿貝爾雙手抱胸,擋在他前面。

「我聽叫吉克和梅莉莎的傢伙說過一點了,你想要那個寶物保護你們的地盤對吧。」

傑多停下腳步,雙手叉腰,仰視著他。

「不關大叔的事。」

「別逞強了。」阿貝爾揚起眉頭,一隻手握住傑多的肩膀,另一隻手掀開罩得嚴密的披風。

「啊……」

雖然傑多下意識地側身想躲,但阿貝爾抓得更牢,被掀開的披風下,細瘦肩膀的部分,草率地裹著亂七八糟的繃帶,繃帶邊緣還滲出暗紅的血跡。

看見阿貝爾盯著那片傷口,傑多咬牙,把臉撇到一旁。

「這是昨天被打到的吧?從陽台跳下來的時候。」阿貝爾臉色陰沈,「帶著這種傷,想和整個家族單挑,你有幾條命都不夠啊,小鬼。」

「我不是小鬼。」傑多狠命甩開他的手,退後幾步,「過了今晚,搞不好就來不及了。」

「哦?」

「雷恩家族拿走了寶物,打算把那個女人的死嫁禍給伯爵,老傢伙卻早有預謀,設陷阱讓我出現在那裡,正好給了雷恩家族掃蕩這裡的藉口,要是不先下手為強把寶物奪回來,一切就完了。」

「伊蓮是雷恩家族的人?」阿貝爾瞇起眼睛,已經約略瞭解昨晚的來龍去脈,但仍然沒有讓路的意思,「那個寶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只有那晚看過的人知道。」傑多瞪著他,「那女人既然準備了贗品,表示雷恩家族一定掌握了那東西的情報,所以才叫你給我看的。」

「所以說,你不知道就打算闖進別人家?」阿貝爾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東西,拋給傑多,「這是交換條件,我跟你一起去。」



傑多接住那樣東西,是那晚伊蓮當做贗品遞給阿貝爾的小盒子。

「好小。」

「所以啊,為了這種東西拚命值得嗎?小鬼。」

傑多打開盒子,裡面靜靜地躺著的是一個銅製指環,再普通也不過,像是在市集上隨手可得的玩具。傑多看了一眼便啪地關上盒子,將它拋回給阿貝爾。

「瞭解了嗎?就算它的本尊鑲滿了鑽石,變賣的錢可買下十個貧民窟也不值得你和那麼多犧牲者的生命啊。」

「不是鑽石。」傑多靜靜回道,「傳說中那上面附著的是力量,能大幅提升擁有者力量的東西,要是能夠持有它,再來幾個伯爵我也不怕。」

「問題是,你相信那樣的力量,是存在的嗎?」

「那是當然的,你沒看過我的力量吧,那正是最好的證明。」傑多仰起頭,對他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就像第二次見面,在屋頂上俯視著他的那種充滿餘裕的笑意。在那樣的笑意之中,阿貝爾彷彿感受到了某種久違而神秘的、不屬於這個世界,帶有強大毀滅感、足以扭曲一生的恐懼與壓迫之力。

那是在阿貝爾離開連隊以後,很久都沒有感受過的東西。

「那就去吧,只是,我也跟你一起去。」

「隨你高興。」

於是阿貝爾簡短地說,傑多定定注視著他片刻,放棄似地撇過頭,拉下披風蓋住傷口,轉身再度奔馳起來。



雷恩家族的宅邸位於西南區,和伯爵炫耀財力般華麗氣派的大宅相反,是講求簡單而穩重的風格。透出一股森嚴的氣息。

可惜眼前的小鬼選的是條和正面突破完全沾不上邊的路。阿貝爾邊爬著對他來說過於狹窄的地下通道,邊看著傑多專心地爬在眼前,隨著動作不斷晃動的單薄身材與同樣狹小的臀部,邊無聊地想著。

情報收集倒是挺確實的。

先沿著市中心的下水道走了一陣,接著鑽入較為狹小的分支,那裡就得屈身用爬的,爬到與那棟宅邸地下室相通的密道後,破壞連接的通風網,就能輕易潛入雷恩家族內部。



「現在開始分頭行動吧。」

終於全身髒兮兮地站在了昏暗的地下室,傑多輕鬆地回身看著因為一直擠在狹小空間而顯得狼狽不堪的阿貝爾。

「別大意。」能感知到殺氣的阿貝爾凝神觀察了一下,告訴身邊的傑多。

「得速戰速決。」傑多皺著眉頭,稍微比畫了兩個方向。

「我上去找寶物,你繞到前面拖住他們的人。」

「你知道寶物藏在哪裡?」

「多找幾次。」傑多頓了頓,沒看他,「自然就會知道了。」

「恐怕沒時間讓你慢慢找了啊。」阿貝爾輕鬆地笑笑,「我們一行動,恐怕就會被發現了。」

「那就不用你擔心了。」傑多也勾起唇角,指指兩人所處位置的正上方,那裡有著直達米利加迪亞中心的一條河流,「拿到東西以後我在那旁邊等你。」

從下水道來,從河裡走,不愧是貧民窟的小鬼,連阿貝爾都不禁苦笑。

「這種玩法真狠哪!」阿貝爾啪地拍了傑多的肩膀——當然是沒有受傷的那一邊,「我也有事想問這裡的傢伙。給你一個小時,拿到東西以後,我們一起從正門出去。」

傑多不可置信似地愣愣地看著他,好一陣子才繃著臉撂下一句,「你的玩法才狠啊,大叔。」

「小鬼就多學著點,還有,我的名字是阿貝爾,不准再叫大叔了。」

少年的神情像是忍著笑,於是阿貝爾也笑起來,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注意點,不要死了啊。」

「原話奉還。」



和傑多分頭行動後,阿貝爾渾身戒備,沿著螺旋梯往上走去。

要弄清楚伊蓮被殺的真相,阿貝爾此時心中只有這一個目標。現在回想起來,最後一晚舞會時伊蓮或許早就對自己的命運有所覺悟了,就算只是雙方都明瞭的逢場作戲也好,能夠多說點溫柔的話就好了,直到現在想到伊蓮最後的樣子,阿貝爾仍然感到深深的惋惜。

這是個得不斷面對信仰崩解、理想腐朽、同伴接連死去的世界。

尼可拉斯死在自己手上的那天,他離家之後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最後躲在廉價的旅館裡哭了一場。在連隊第一次參與行動支援,親眼看著隊長把前輩殘缺的屍體從渦裡帶出來時,他和利恩從餐廳偷出了一些酒,對著月光喝了一整晚。眼「吉‧艾」和他們參與連隊的理由一起消失後的那段日子,他和利恩直接在荒野道別,利恩問他恨不恨這個世界,以及之後有什麼打算,他只答道要是活著,總有一天能找到答案。

第一次以劍接下父親的三招時的喜悅、和同期訓練生們一起對付怪物撐到教官回來時的如釋重負、獨力打倒渦裡逃竄出來的異形時被隊長重重拍肩的激動、即使是在當日記憶都遙遠到只會在夢中出現的現在,也依然清晰如昔。

為了復原那樣鮮明的熱切激動,以及開始失去的那天起就抱持著的疑問,他踏上了不斷追求力量、試驗力量的征戰之路。

只可惜至今答案仍然未曾出現。


通往二樓的路上沒有任何人,周遭靜得出奇,卻又毫不隱藏地透著殺氣。沒有料想之中的搏鬥,一面提神戒備著、一面隱約擔心著身處宅邸某個角落的傑多,阿貝爾大膽無畏地走了上去。

盡頭的房門透露著一絲微光,想也不想便推開門。

房內坐著一個男人,雖然年紀看上去只比阿貝爾大了一些,但臉上的皺紋與夾雜著不少白髮的姿態看上去讓他顯得有些衰老,然而男人危險的、有如鷹隼般銳利殘酷的目光,仍然讓阿貝爾心中一凜,握住劍柄。

「歡迎。」

男人開口,聲音沙啞低沈得不可思議。

「如果我沒有料錯,你應該與我有著同樣的背景,只是那段日子裡很遺憾地並不相識。」

阿貝爾皺起眉頭。

「雖然看到同伴生存應該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往前踏了一步,仔細端詳著男人的樣子,同時戒備著男人可能使用的力量,「我有事要問你。」

「哦,你說伊蓮嗎?」男人相當敏銳,「雖然她是我們家族培養出來的情報收集者,或是棋子也可以,但她可是貨真價實地擁有一點微薄的貴族血統喔,呵呵。」

「所以利用她奪取了你們要的東西後,再除掉嫁禍給別人嗎?」

「小子,你不如先看看這樣東西吧。」男人笑道,從抽屜裡摸出了一個盒子放到桌上,毫不在意地推到阿貝爾面前。

盒子裡是一枚銅製指環,外型與伊蓮交給他的贗品並無區別,但是當阿貝爾接觸到盒子時,立刻改變了臉色。

「你懂的吧,只要是在連隊待過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才對。」男人平靜地道。

那枚指環上附著的是相當微量的混沌元素,和昔日隊長帶著小隊隊員深入渦去回收的核心具有同樣的成分,接觸過的人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對不知情的普通人來說,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指環而已。

「這是從異世界所奪取的能量,接觸這種東西會對人造成影響,最明顯的就是適應那個環境的力量,就像曾經待過那個殘酷地方的你和我,都發生了異於常人的變化,不是嗎?」

阿貝爾內心一震,瞬間湧現了,「不能讓傑多或其他人碰到這個東西」的念頭,男人也同時繼續說了下去。

「我無意捨棄伊蓮這個好用的棋子,但是無法否認她被伯爵殺死,藉此拿取這樣東西以及掃除污穢不堪的貧民窟,更是她這枚棋子最後也最有價值的利用。」

「我原本還擔心有人會搶在計畫之前對她下手,這樣可就傷腦筋了,不過她很聰明地雇用了你,對我來說可是求之不得的啊。」

「你究竟……」

瞪視著男人,對方只是輕鬆地聳了聳肩,「你也看到了,我的健康狀況並不好,這大概是所有倖存者共同的病,『力量』在平淡過份的生活裡也會不可避免地逐漸腐朽,就是這麼回事。」

「要是說在死之前能做到什麼的話,大概就是掌握這個國家的勢力吧,要是得到這個小東西,就更簡單了。」男人雙眼興奮地閃著紅光,身體微微前傾,看著阿貝爾,「要不要加入雷恩家族?我能保證,再過幾年,你也開始對這個世界興味索然,力量開始衰退之前,亟欲抓住什麼的時候,你會理解的。」

阿貝爾眼神瞬間暗了下來。在男人說完最後幾個字前劍已出鞘,用有如幻影般常人無法看清的速度斬下,劈裂了隔著兩人的桌子,直直指在男人胸口。

「前輩,你是第幾期生?」

居高臨下傲然望著衰弱蒼老的男人,劍尖向前送入半寸。

「那已經不重要了。」一招也來不及反擊便被完全制住,男人只能頹喪地搖頭。

「你的確沒有資格承認自己曾是連隊騎士了。」阿貝爾瞇著眼睛盯著男人,「再問一件事,你有看過與我同期的利恩,來到米利加迪亞嗎?」

男人搖頭的同時,阿貝爾手腕一振,手中的劍直直穿過男人胸口,再俐落地拔出來,接著看也不看滑落到地上的屍體,俯身撿起那個裝有指環的小盒子,裝進口袋裡,匆匆離開了房間。




CH6


失去了首領的宅邸依然一片死寂。

握著口袋裡那樣危險的物品,想起仍然在宅邸某處的傑多,雖然只分開短短一段時間而已,阿貝爾卻突然有點掛念傑多。

彆扭又逞強、卻也有單純直率的地方。除去一開始重重誤會下的既定印象,其實是個相當可愛、會令阿貝爾想起自己少年時代的孩子。

肩膀受了傷的狀態下,就算擁有阿貝爾也沒見過的力量,也還是非常危險。

何況阿貝爾相當清楚,昨晚兩人從二樓一躍而下、槍聲響起的同時,傑多露出少見的驚惶失措,抱住了自己,子彈也是那個時候穿過肩膀的吧。

要是傑多沒有移動,只是乖乖讓他拉著的話,那麼那一槍打中的,無疑就會是阿貝爾了。

凝神循著傑多的氣息一路沿著走廊找去,很快就聽見樓梯底下,傳來不小的騷動聲。

「傑多!」

阿貝爾連忙衝下樓梯,在一樓前廳看見的卻是滿地東倒西歪的擺設,倒臥著不斷呻吟的雷恩家族的手下們,全部受了傷痛苦掙扎的樣子。

傑多站在大廳中央,披風弄破了,只剩一小片還掛在身上、衣服和褲子也凌亂不堪,肩膀上的繃帶更被扯落下來,崩裂的傷口又開始流血。阿貝爾衝下來時,傑多正一手按著傷口,微微喘息著,用嘲弄的眼神看著滿地被打敗的手下。

「就說過不要妨礙我,活該。」

阿貝爾大踏步走到傑多身邊,看著那些人,顯然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搏鬥,有的身上插了刀子倒在台階上、有的身體則是被匕首捅穿、也有人被自己的劍釘住,怎麼看都像是被自己的武器所傷的樣子。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解決的?沒事吧?」

知道現在不是追根究柢的時候,阿貝爾扶住少年的身體。

「大叔,你好慢啊。」傑多只是斜眼看著他,不經意地稍微靠在了阿貝爾身上。

「我找到那個了。」阿貝爾低聲說,環顧四周,「出去再說,不過先幫你止血。」

不等傑多抗議,阿貝爾撕扯了一段白色的絲質窗簾替傑多裹住肩膀,裹的同時簡單說明了剛才自己所殺的男人的事,包紮完畢後,阿貝爾微微屈身,對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背。

「上來。」

「我自己會走。」

「我是擔心你走一走就失血過多昏倒了,對我丟臉還是對同伴丟臉比較好?」

最後傑多還是繃著臉讓阿貝爾背了起來,兩人在滿地重傷手下的眾目睽睽之下照著阿貝爾的計畫走出了宅邸大門,雖然阿貝爾也隱約覺得這樣似乎有點亂來,不過既然首領都死了,其餘的人自然也沒有追來的必要。

兩人平安無事地回到了貧民窟。

在傑多的堅持下,阿貝爾在稍遠處就把傑多放了下來,在轉角看著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歡呼著奔向傑多,圍成一小群人牆,十幾雙手在傑多身上摸來摸去、幾乎要把少年整個抬起來往空中拋地欣喜若狂。

阿貝爾看著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於是他大踏步插入孩子之間,把手搭在傑多肩上,對那群孩子露出他很擅長的笑容。

「抱歉啊,你們的王,我借走了。」

在自覺自動退開的少年少女之間瀰漫著一股敬畏之意,阿貝爾不忘回頭親切地笑笑,得意洋洋地拉著傑多揚長而去時,不忘在心裡吐嘈自己未免也跟小孩子計較太多。


阿貝爾把傑多一路帶到城外。

那是一片草坡,剛隨著商隊進城時他就注意過的,坐在那裡的話,能夠俯瞰圍繞著米利加迪亞周圍整片荒野。

阿貝爾隨意地找了個位置拉著傑多坐下,放鬆地把雙手撐在身後沾著露水的草地上。

繁星滿天。

「要跟我說什麼?」

突然不知道要對這個年幼的孩子說些什麼,阿貝爾只是笑笑,掏出了那個裝有指環的盒子。

「這個,不能給你了。」

少年點頭,樣子平靜自然。

「是你拿到的,讓給你也無所謂。」

「呃,不是那樣,不過這東西對你或是其他人都太危險了。」

「對你就不危險?」

阿貝爾猶豫了一下,面對傑多的眼神,他還是試圖解釋了那些遙遠的、神聖的、為了世界獻身戰鬥的英雄們,在渦裡看到異世界的風景、賭命回收危險核心,逐漸覺醒了奇異的能力、藉此和異形殘酷地拼搏,直到最後破滅的傳說。當他們親眼目睹連隊前輩消失時傑多大概才幾歲?他幼時有看過地平線彼端的渦嗎?一面迷惑著,試圖把在連隊最後一天所見的風景講給傑多聽的同時,也把自己多年以來,從未對任何人哪怕是利恩說過的,自從離家至連隊壞滅為止都未曾尋得答案的迷惑,也全部都和盤托出。

傑多側著頭,異常專心地望著他。

「你想成為英雄嗎?」

「這個嘛,當初加入時也不是為了那麼偉大的抱負,其實比起在成為英雄之前死掉,能活下來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因為還可以繼續尋找啊。」

傑多沉默了一下。

「我倒想看看,你說的那個世界。」說著傑多拿過阿貝爾手中的盒子打開,注視著那枚混合了微量混沌元素的指環,「就是這個?看起來一點也不危險。」

「你看得到這上面的東西?」阿貝爾微微一愣,隨即想起先前那場戰鬥的離奇結果,於是轉移了話題,「那麼你呢?只想永遠待在貧民窟當個貧民王嗎?」

傑多搖頭。

「我只想保護好自己周遭的一切。」

少年尚未成熟的嗓音青澀低沉,沒了披風,剛才用窗簾倉促裹傷的肩膀在黑夜裡更顯瘦削,但他挺著胸膛,無論何時都挺著那樣單薄的胸膛,認真地告訴阿貝爾。

「同伴也好、地盤也好,因為他們在這裡,所以我不允許有任何人在我面前奪走他們,就算要我死上千百次,直到用盡這條生命為止,我都會自己保護!」

傑多話聲剛落,阿貝爾的大手就在頭頂落了下來,重重按住,使勁揉亂了頭髮。

「大叔……你幹嘛!」

一面抱怨一面掙扎著抬起頭時,阿貝爾的笑容映入眼簾,和天幕上綴滿的星斗互相輝映。

「沒幹嘛,就是想摸。」

說著阿貝爾又揉了幾下,直到少年的臉都憤怒地脹紅了,才笑著鬆開手,然後把坐在身旁的少年整個人攬入懷裡。

「別隨便說死,重要的是怎麼活的啦!」

也許是被他這番話震懾住,傑多被他攬入懷裡後就停止了掙扎,乖乖讓他攬著。雖然少年尚未完全抽長的身材纖細單薄,手感不及以前擁抱過的任何一個女人,但阿貝爾卻突然感到十分愉快滿足,就著抱住傑多的姿勢直直往後倒,兩人一起躺在了滿是露水的草地上。

「傑多。」

「嗯?」

「我差不多該離開米利加迪亞了。」

感到懷中少年愣了一下,於是阿貝爾解釋道,「這麼多天了,都沒有利恩的消息,可能真的不在這裡,或許發生了什麼事,得去找他。」

「喔。」傑多無所謂地應了一聲。

「處理完利恩的事以後,有空的話會再回來的。」

「不回來也可以。」一開始阿貝爾以為傑多的回答只是彆扭不可愛的表現,但傑多撐起上身,稍微離開他的懷抱俯視著他,眼神那麼認真,「找到那個人以後,走得越遠越好,別再靠近米利加迪亞。」

阿貝爾有些不解,但還是壓下心頭的困惑,重新按下傑多的腦袋,讓他乖乖躺在自己懷裡。

「不管怎麼樣,我會回來的,如果你有什麼煩惱,到時候儘管和我說吧,還有,不管遇到什麼事,也要不計一切地活著啊,小鬼。」

「為什麼?」

「因為你還小。」

笑著這樣說的同時,阿貝爾下意識地用大手緩緩撫摸著傑多的臉頰,比想像中還溫熱,於是不禁多摸了幾下,或許是因為他沒有進一步動作,所以傑多出乎意料地,也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躺在他懷裡,不忘確認似地重複了一遍,「你明天就離開?」

「嗯,明天就離開,受你照顧啦。」

懷裡的少年似乎鬆了口氣,沉默了下來。等阿貝爾發現傑多竟已鼻息均勻地躺在自己胸前睡著時,呆了片刻,隨即笑了起來,不以為意地輕拍起少年的背,自己則仰頭注視著荒原裡的繁星,感受著睡著的傑多涼涼的體溫,不知不覺就過了一整夜。



CH7


衝著他們而來的襲擊開始得非常突然。

事後想起來,阿貝爾會後悔自己把那樣禁忌的物品從雷恩家族帶出來,不過更加根本的問題,或許是自己該早點離開米利加迪亞,而不是在隔天清晨,悠閒地和剛從自己身上睡醒的傑多一起走回貧民窟,打算和那群小鬼再一次告別。

那次襲擊,就是在那段時間突如其來地發生的。


「大叔。」走過轉角,傑多突然停下腳步,朝阿貝爾伸出手,「昨天你說的那個東西,暫時放在我這裡吧。」

「不行,昨天說過了,這上面的『力量』無論對你還是其他人都太危險了。」阿貝爾搖頭,「有適合的機會我就會把它處理掉,你現在的力量就足以保護你的同伴和貧民窟了。」

阿貝爾話聲剛落,傑多突然笑了笑,朝他伸出手,眼前一花,接著那個原本還在阿貝爾口袋裡的小盒子就突然到了傑多手裡。

這是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和他,以及利恩和其他連隊殘存者所擁有的騎士之力來自同樣的根源。當阿貝爾醒悟過來時,傑多已經似笑非笑地玩弄著手上的盒子,朝他揮了揮手。

「大叔,恭喜你上當了,就在這裡說掰掰吧!」

接著,傑多轉過身,繞過轉角,一瞬間就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給我站住!」

回過神來發現又被擺了一道,阿貝爾邁開步伐追向傑多,雖然貧民窟的小巷錯綜複雜,但現在是清晨、沒有喝酒,既然上次都能追到,這次也絕對不會追丟。



尋找到傑多的氣息只是頃刻間的事,當阿貝爾繞過兩條巷子和一排搖搖欲墜的矮屋,來到一片小小堆滿雜物的空地時,看到的卻不只是從他那裡偷走兩次東西的少年。

正要大叫小鬼站住的同時,聲音硬生生地卡在半途。

傑多倒在空地中央,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外傷,但全身動彈不得,而那個盒子則到了另一個人手裡,那個人手裡握著一把劍,居高臨下地看著傑多,眼神傲然冷漠。

「有什麼遺言嗎?」

「慢著!」

在那人手中的劍即將揮下時,阿貝爾衝進兩人之間,擋下了對方的劍。

「你不是……」

握著白銀之劍的青年,擁有一頭與劍同色的長髮,全身籠罩在惹眼的紅色披風裡,清秀的面容不帶一絲表情,就連看見阿貝爾的出現,也只是揚起眉頭,看上去十分鎮靜。

「好久不見。」

「布列依斯……」阿貝爾不可置信地叫了青年的名字,「你這傢伙,現在竟加入了那一邊嗎?」

「讓開,阿貝爾。」布列依斯神情不變,「你不在這次抹殺的名單上,所以讓開。」

「這小鬼在連隊消失時也不過幾歲,你們弄錯對象了吧?」

「他也是『污染者』,這是無庸置疑的。」

阿貝爾將劍尖指著布列依斯,「如果你的目標只是那個東西,現在就立刻把它帶走,如果你想傷害這傢伙,那得先把我一併抹殺。」

布列依斯搖頭,「我所處理掉的案例裡面,還沒有能夠抵抗的人。」

「那你終於遇到難關了啊,審判官。」阿貝爾露出無畏的笑容,「你從以前就一直這麼小心謹慎,不會不明白和我對決的結果吧?」

「我不需要和你對決。」

布列依斯露出一個諷刺的表情,舉起了劍,阿貝爾反應更快地側身避開,反手回以一劍,眼看著那劍劈開了紅色的披風,布列依斯的身體卻在阿貝爾眼前幻化為光的殘影消失殆盡。

「可惡!」

暗自責怪自己忘了昔日同伴的能力,布列依斯已經繞過阿貝爾的阻擋,朝傑多發動攻擊。

傑多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剛才導致動彈不得的暈眩效果已經解除,但在布列依斯搶先行動的劣勢下,傑多全身籠罩在布列依斯的劍之下,只能任由布列依斯攻擊。

銀髮的審判官面無表情,銀色的光芒逐漸在劍身凝結,那是布列依斯得意的降魔之光,阿貝爾再熟悉不過,但兩人相隔的距離已經讓他無法擋下這招,唯一的辦法只有捨棄防禦,用最快的速度同時朝布列依斯發動攻擊,賭自己手中的劍能夠在布列依斯打到傑多前,先打中布列依斯。

但布列依斯轉過身來,放棄了對傑多的攻擊,劍身上聚集的光芒遠遠朝阿貝爾撞了過來。

這小子越來越狠了。

這是阿貝爾失去意識前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連隊的一份子,雖然現在只是訓練生,請你們也做好為了拯救世界,隨時奉獻自己生命的覺悟。」

是誰在說話?

「比起『為了世界』,活下來才是你們首先最該考慮的事。」

「你們英勇作戰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聖騎士受人仰望的不朽殿堂,即使死了,也是為了榮譽和世界而死。」

教官?

「想打架嗎?新來的。」

「真有趣,想與我一決勝負嗎?」

「給我記住!」

是教官的臉,在訓練生時期那唯一一次敗於艾依查庫劍下後,弗雷教官,曾經叫住他,二話不說地就突然拔刀砍了過來。

當時他不明就裡地拔刀擋下,弗雷教官卻用眼神的威壓,示意他把模擬刀收起來。

刀鋒直直抵在胸口。

「我承認,你的劍術比許多訓練官等級的人更強,當然也比艾依查庫更強。不過,艾依查庫有一點比你更強,那不只是劍術而已,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吧?」

當時他皺起了眉頭,教官則滿意地咧嘴一笑,還劍入鞘。

「真正的劍,究竟是為何而生的?」

「從現在開始思考看看吧。」

因為教官的那句話,所以流浪至今,在無聊至極的世界上輾轉證明著自己的力量。

絕對不是「為了世界」,那麼又是為了什麼呢?


阿貝爾從暈眩中驚醒過來時,在眼前緩慢成形的先是扭曲恍惚的景物,然後是傑多盯著自己的臉。

「傑多……」

少年繃著臉,用一種複雜的神情死死看著他,彷彿下一秒他就要化成灰似地。

「布列依斯呢?」

「走了。」傑多聳肩,「你被打暈以後我趁機對他反擊,他就轉身走了。」

「一開始就拿了東西乖乖走人就好了。」阿貝爾嘖道,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空地旁的那排廢棄小屋內,顯然是被傑多拖進來的。傑多則悶不作聲地在他身邊靠著破爛的板壁坐了下來,低下頭扳起手指自言自語。

「這次是他先來……」

傑多的話裡有著不可思議的謎團,阿貝爾坐起上身,湊近了傑多。

「為什麼這樣說,難道還有下一次?」

「他的目標既然是殺死我,那就只是暫時撤退而已,還會再來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阿貝爾抓了抓頭,總覺得有什麼就在前方,「換個說法,難道有上一次?你剛剛從我手上搶了那個東西,就是知道布列依斯會來?」

傑多微微張嘴,又合了起來,撇開頭。

「只是巧合罷了。」

「你剛說布列依斯先來,難道還有別人會來?」阿貝爾仍不罷休,瞇起眼睛盯著傑多,「這就是你的力量嗎?」

「你剛也看到了。」少年顯得有點浮躁,站起身來,卻被阿貝爾抓住了手,腳下一個不穩,幾乎摔在阿貝爾身上。

「不只那樣,你的力量,如果和我們同樣是受到渦的污染,那應該不只我看到的那一種才對。」

隨著努力回想和傑多相處的片段記憶,越來越荒謬離奇的想法逐漸成形,「你一開始就知道我要找利恩?不到一天就得到利恩出現在其他地方的消息、知道伊蓮的計畫,你甚至……知道伊蓮會死,對不對?」

「那又怎麼樣,我在這裡的勢力,很輕易就能打聽到你說的那些事。」傑多面無表情地回答,阿貝爾卻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碰到傷處傑多不禁痛哼一聲,縮起一邊身子,卻始終掙脫不開阿貝爾的箝制。

「這裡,當時打到你的那槍,本來應該打到我的對吧?」說著阿貝爾減輕了抓著傑多的力道,把臉湊近傑多,看著他的眼睛。

「有些渦能改變時間和空間的通道,既然渦是失控的混沌元素造成的,那同樣身為能力者的你,也可能擁有那樣的力量對吧?」

「我只想知道真相,並且想辦法讓我們都活下來而已。」看傑多不答,阿貝爾嘆了口氣,「傑多,告訴我,你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就算知道了。」

始終不語的少年緩慢開口,話聲是武裝後的冰冷,阿貝爾只能盯著傑多別開的側臉輪廓,帶著一種提早脫離了稚氣的堅忍強硬,「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做什麼呢?」

傑多一面說著,緩緩背過身去。

「遇到你以後,又輪迴過幾次,這種事已經不記得了,只是被紅色披風殺死也好、被伯爵殺死也好、因為你老是愛管閒事、老是在我身邊晃,所以無論我輪迴幾次,都非得看著你被殺死不可。」

「這次也是,如果你乖乖把東西給我,早點離開米利加迪亞,不就能活下來了嗎?如果能夠早點發現,我也算省了件麻煩事,但大叔你總是這麼笨,又笨又愛管閒事,才會……」

傑多只說到一半,便被緊緊從背後擁住。阿貝爾傾過上身,把嬌小的少年整個擁入懷中,幾乎包覆住了少年的全身,下巴抵在肩膀上,體溫相融。

「所以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沒有從那傢伙手中保護到你。」

「大叔你聽不懂嗎?我才不需要你保護,無論重來幾次我總有一次會活下來的,倒是你先死了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然後低著頭握著拳的傑多聽見阿貝爾輕笑的聲音,胸膛的震動透過緊緊貼著的背後傳過來,那種感覺太過親密而溫暖,於是傑多安靜了下來,任憑阿貝爾又把他抱緊了一點,大手按在頭上,像那天在星空下一樣,極其溫柔地揉了揉。

「別先以『這次也一定會死』來考慮啊!雖然不記得我以前有沒有說過一樣的話,但這次我也一定不會放你一個人的,就像你不是也為了讓我和你一起活下來而輪迴過那麼多次嗎?」

「才不是為了你……」

急急辯解般吐出一句,身後的男人卻不以為意地,嘆了口氣,呼吸吹在頸間有點癢癢的,但不令人討厭。

「謝謝。」

「啊?」

「我啊,原本可是打算走遍世界,試煉自己的力量,直到找到那個解答為止,而如果還沒實現之前就死在這裡,也太令人死不瞑目了吧!」

「所以說,我可是害你捲入一直死掉的輪迴喔!」

「正是在輪迴裡為了保護你活下來,所以原本被幹掉的我也有辦法一次又一次重新挑戰殺死過我的人不是嗎?」阿貝爾說得那麼認真,讓傑多也無可辯駁,「這樣也可以算是,我一直期望的永恆之戰吧。」

「所以,謝謝。」

傑多愣了愣,大腦發熱,那份熱度一直蔓延到眼眶,想開口說幾句大叔的腦袋被打壞了思考也變奇怪之類的話,卻無法控制那份熱度從眼眶再爬到鼻頭,最終阿貝爾看到的,轉過頭來瞪視著他的少年,動也不動,只是從鼻尖開始微微泛紅、近看更大更美麗的紫色眼瞳逐漸積聚了淺淺水光,從原本張揚自信蠻不在乎的貧民王逐漸變成了表情怔忡的孩子,看得阿貝爾也有些出神。

「喂,別哭啊……」

原本只是想伸手擦擦傑多的臉,阿貝爾發誓,但當手指碰到少年的臉頰時,不知為何傑多的臉突然和鼻頭一樣紅了起來,原本一直逞強著做出冷淡表情而繃緊的輪廓一瞬間彷彿融化,像一朵小花在雨中開了,顯得異常可愛。於是,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少年的下巴,像是被吸引一樣將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被吻住時傑多全身緊繃起來,然而短暫的措手不及的瞬間過去後,少年雙手抱住了他的頭,非常熟練而自然地張開嘴唇,回應著阿貝爾逐漸深入的吻,熾熱的呼吸相融。

好不容易理智催促著阿貝爾放開懷裡的少年,看著傑多雖然臉有些發紅,但仍然神色自若的樣子,阿貝爾不禁戳了一下少年的臉,「之前輪迴時,也有這樣做過?」

傑多不答,只是有些急切地,像是為了確認什麼似地再度環住了他的脖子,半舔半咬地吻上他的唇,鼻尖碰在一起、不穩的呼吸撞上他,阿貝爾於是笑了起來,額頭抵著少年的額頭。

「不回答,就當你默認了喔。」

兩人再次吻在一起,唇舌交纏,少年半瞇著眼睛,緊緊抱著他的頭,純熟自然地舔舐著他口腔裡的每個角落,像品嚐什麼好吃的東西一樣輕輕吮吸著他,相當輕易地便挑起了阿貝爾沉寂多日的欲望。

這下糟糕了。

即使和女性的經驗稱得上身經百戰,但只是接個吻就這麼有感覺的對象卻不多,果然是因為傑多之前每一次的對象,都是輪迴中遇到的自己的緣故吧。

雖然是相當無聊的想法,不過阿貝爾突然有點羨慕起在輪迴中第一個遇到傑多的自己了。

苦笑著把傑多稍微推開,阿貝爾側過身去,按了按額頭要自己冷靜下來。

「布列依斯下次什麼時候會來?」

「黃昏到天黑之前,還有一個同夥。」傑多蠻不在乎地說,靠過來轉到阿貝爾的正面,由下而上仰視著他,「不繼續嗎?」

阿貝爾毫不否認傑多相當可愛,尚未長開的輪廓精緻清秀,如果生在女孩子臉上,肯定會是個標緻的美人,而因為傑多是男孩子的緣故,漂亮之外多了幾分硬氣,卻同樣惹人注目。從知道了和傑多相遇後的真相開始,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激動情緒便在胸中翻湧,不只是想立刻佔有這麼簡單,卻也不是沒有這個念頭。

「你還小。」

阿貝爾伸出手摸摸傑多的頭,傑多則不滿地把他揮開,主動靠了上來,偷起東西十分靈巧的小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試圖拉開那件繫得繁複的褲子。

「就算不是女人,我也可以讓你很爽的哦,不試試看嗎?」

「別胡鬧,傑多。」握住傑多的手從自己褲頭拉開,但傑多另一隻手同時伸過來,準確地按在開始起了感覺的那塊地方,潮紅未退的小臉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裡都變成這樣了,不繼續你打算怎麼辦啊?大叔。」

硬要克制的話,想點布列依斯等下就會帶著同夥殺過來的話,等一下子就會恢復原狀了,但是現在那個地方正被不屈不撓地抵著,加上傑多正不知死活地用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阿貝爾自認也不是擅長忍耐的人,於是呼了口氣,把傑多拉起來。

「小鬼,你自找的。」

一面拉過來再次親吻的同時單手俐落地剝下了傑多的褲子,懷裡的少年身體也有些發熱,抬起頭直直盯著他的視線讓阿貝爾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把少年翻了過去,大腿併攏,身體覆了上去,已經半硬的性器抵著少年的腿間。

「不要動。」

在傑多耳邊輕聲說,滿意地看見少年耳根迅速地染上和臉頰一樣的潮紅,於是阿貝爾攬住少年的身體,開始緩緩動起腰,在夾緊的大腿內側來回摩擦。

「你……這樣,不算……」察覺他的意圖,傑多轉過頭想要抗議,卻被阿貝爾捏著下巴吻住,綿密不斷的親吻同時夾在傑多腿間的性器也逐漸挺立,每當阿貝爾進出時已然漲大的性器都會摩擦到少年股間的囊袋,不一會兒那裡也開始起了異樣的感覺。

「對你來說,這樣就夠了。」發現傑多的變化,阿貝爾輕笑著用一隻手握住了青澀的性器,配合著自己進出的節奏一下下套弄起來,直到少年的性器也完全變硬,開始毫無防備地主動扭動起腰,在他手中磨蹭著尋求快感時,阿貝爾才半開玩笑地捏了一下少年狹窄的臀部,停下手中的動作,把唇湊到傑多耳邊。

「再夾緊點。」

在他帶有幾分命令意味的催促下,傑多皺著眉有些生澀地努力把腿夾得更緊,在阿貝爾彷彿獎賞而重新磨蹭起他的性器時,少年撐著地面的雙手微微顫抖,像是拚命忍耐著什麼似地垂下頭,唇間漏出有些無措的喘息。

看著傑多怎麼看都不像剛才邀請時那麼熟練的反應,阿貝爾再次確定幸好自己沒有失去理智地做到最後,之前每一次的自己恐怕也都是這麼想的吧!不,之前甚至連這一步都沒有走到吧。

「這麼舒服嗎?」滿意地看著傑多的反應,阿貝爾伸過空著的手,探進原本就很短的上衣內,用手指輕捏乳尖,另一隻手加速套弄前端,在他上下夾攻的刺激下,傑多弓起了背,發出小聲的呻吟,全身肌肉瞬間繃緊,盡數噴發在阿貝爾手中。

「呼…………」

喘息逐漸平息,才意識到腿間夾著的阿貝爾的性器仍未解放,於是少年紅了臉,再次併緊雙腿。看著傑多的動作,阿貝爾不禁笑了起來,抱著少年側身躺倒在地上,加快了摩擦的速度,過了一陣子後也在少年的腿間釋放。

高潮後仍然躺倒在地的兩人相對無言。

看著傑多的臉,阿貝爾忽然有點遲來的愧疚,本來只是想揉揉那頭在剛才的運動中有點汗濕的紫髮,卻又不由自主地把傑多攬入懷裡,收緊手臂的力道。

「大叔……」

「嗯?」

「下次,做完全部吧!」

「至少再等個三年吧,小鬼。」懶洋洋地說完,才想起現在可是在生死關頭,傑多卻忽然回過頭,用異常明亮的眼神看著他。

「你自己說的,可不准食言。」

阿貝爾有些發愣地看著傑多的笑臉在近距離逐漸綻放,和打架時那種高高在上的嘲弄著的笑意不同、也和向他挑釁時似乎總打著壞主意的冷笑不同,是相當單純的,像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得意而率直的笑臉。

「我會活到三年以後和你上床的,所以大叔你想上我的話,就也要活到那個時候,說好了。」傑多說得毫不害羞,歪著頭想了想,又說,「三年好像太久了,只要今晚能打贏紅色披風,應該就可以了吧。」

「嗯,我答應你,今晚一定和你一起活下來。」

故意忽視了後半句話,卻也知道這句約定對不斷輪迴的傑多來說是何等重要,阿貝爾再次慎重地回答,攬緊了傑多。

傑多眨了眨眼,全然放鬆地伏在他身上,抬起小臉,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然後是鼻頭、眼皮、還有額頭,最後就著抱住他的頭的姿勢,歪過身又沉沉入睡。

距離日落還有半天。



不存在的碎片


「動作快點,你這個廢物!」

記憶以來母親一直是那副瘋狂而盛怒的嘴臉,只要動作慢了一點,沒有達到母親的要求,就會被無情地毒打,直到上次還沒癒合的傷口冒出血為止。

父親離去之後,母親就變成了這副樣子。不,在母親還沒開始酗酒、每天都像爛泥一樣待在家裡、像顆不定時炸彈一樣傷害他時,也還曾經擁有短暫的平靜時光。

那時狹窄的家裡常穿梭著各種男人。

有的白天來、有的晚上來、有的衣服乾淨整齊,像是偶然路過貧民窟的外地人、有的滿身酒氣,開口就是粗野的髒話。只要有男人來到家裡,傑多就會被母親趕到門外,拿著一塊小小的麵包或是乾癟的水果,坐在牆角一面啃食、一面聽著房內曖昧模糊的搖晃和喘息聲。

雖然常常不能待在家裡,不過那時母親的精神狀況還算穩定,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買東西給傑多吃,有的男人穿好褲子離去前,也會摸摸縮在牆角的傑多的頭,說些這小鬼長大後必然擁有超越其母的美貌、一定能靠勾引男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之類不三不四的話,送人出門的母親也會跟著哈哈大笑,在男人離去後踹傑多幾腳。

「別妄想了,像你這樣的廢物,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母親罵人的用詞有很多種,小偷、白癡、廢物、米蟲等等層出不窮,但在重複的辱罵中,傑多領悟到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得到幸福。

如果爸爸還在的話,是不是就能像以前一樣幸福了呢?

能夠牽著手逛市場,被高高舉到肩膀上,就是幸福了嗎?

能夠吃到喜歡的食物,就是幸福了嗎?

能夠被摸摸頭、被擁抱、在冬天不覺得寒冷,就是幸福了嗎?

如果對來找母親的男人笑一笑,通常都會被摸上幾把、有時候會丟給他幾個零錢、幾句稱讚,也有男人在母親看不到時拉住他,問要不要單獨玩玩做些和母親一樣快樂的事,雖然傑多最後還是跑開了,但從窗外偷看來的母親與男人重複著所謂的快樂的事,懵懂的念頭在腦中成形。

沒有爸爸,也還是有獲得幸福的方法的。

然後母親漸漸沉迷於酒精、身材變得臃腫而神經質,鎮日睜著恍惚的雙眼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所有的錢都用來買粗製濫造的酒,漸漸不再有男人來家裡了。

沒有男人來家裡後,食物也越來越少、最後七歲的傑多,在冬日的夜晚,被母親趕到了門外。


殺死母親離家之後,傑多第一次遇到了覺得可以稱為同伴的人們。

公會的大家雖然都比他年長不少,但都是好人,和他們待在一起的日子,是傑多度過的第一段堪稱平靜安穩的時光。

然而在這些人裡面,只有老大和大家都不一樣。老大會在傑多沒有偷到錢的時候把自己的錢分給傑多讓他去買食物、老大會在冬天的晚上丟給他一件不知哪裡撿來的破毯子、老大會帶他一起出門採買,踏入久違的市場時為了不走散,老大會牽著他的手,他在情緒激動下時把自己殺了母親的事講給老大聽,然而老大沒有責怪或是鄙視,只是把哭泣著的傑多擁入懷裡。

在某個和第一次輪迴時一樣下著大雪、大地彷彿都被染成永恆的白色一樣的夜晚,傑多爬上了老大的床。

尚還幼小的傑多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麼,只是在那種天氣、那種寒冷裡不想自己一個人待著而已。

「怎麼了?一個人睡不著?」

男人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呼吸裡是刺鼻的菸草味,大手按住他的頭,安撫似地揉了揉,又替窩到自己身邊的傑多拉好棉被,但傑多仍不滿意,翻身爬到了男人身上。

在黑暗中學著記憶中已經變得曖昧朦朧的母親和男人們關在屋裡的樣子,滿心只想著這樣一定可以讓對方和自己都變得快樂,卻到底不曉得實際的作法,只能趴在男人身上毫無章法地蹭著。

然後,就被拉回一旁躺好,再度壓好棉被,用指節敲了一記。

「小孩子不睡覺在搞什麼。」

幼小的傑多有些困惑,不知道男人是否生氣了,又擔心是自己做得不對才會被趕開,於是默不作聲,只是乖乖地蜷在一旁。

「不知道你母親教了你什麼,不過就算不做那種事,也不會有人拋下你的。」說著男人翻了個身,打了個呵欠,「那種事,等你長大以後再做吧,和喜歡的人。」



老大死於半年後。

和公會的同伴們待在基地裡,被達比特家族襲擊喪命。

傑多得知時,腦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甩開同伴的手,朝被襲擊的基地衝過去。

誰管他有沒有勝算。

誰管他有沒有勝算。

誰管他有沒有勝算。

加入公會前,已經從達比特家族的小混混手中存活過一次了,當時的傑多會的,其實也不過就還是那一種方法而已。

被抓住的話就記住是在哪個角度被逮個正著、被打的話就看清楚對方武器揮來的方向、被殺死了、就記得怎麼被殺的,下一次準確地避開那些攻擊再狠狠反擊。

一開始理智被憤怒所驅使,被殺死再重來過幾次後,藉以燃燒復仇意志的剩下了疼痛。

身體還牢牢記著上一次被殘酷地殺死的痛楚,每次重新睜開雙眼時視界總是被永遠鮮血噴濺的刺眼豔紅填滿,無論斷肢斷骨還是被開膛剖肚或是被毆打至死的痛感一次次疊加起來,殘留在每一寸因為承受過量負荷而痛苦地叫囂著的肌肉血管間。

下一次一定可以打倒那群混蛋。

傑多自己也不記得在那段時間裡輪迴了幾次。彷彿有一生那麼久,但死亡又只是一瞬間的事。

只是挾著那樣痛切的憤怒,不斷地衝進去、衝進去、狠命搏鬥、然後失去性命,再如此往復循環。

他的能力就是在那次困境中覺醒的。

從強迫維持在瀕死意識的極度瘋狂中回過神來時,傑多發現所有的對手都被自己解決掉了,達比特家族的手下們個個睜著不可思議的眼神,在自己腳下堆成了一座屍山。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無法控制地流了多久的眼淚,直到同伴們衝進基地,把傑多從屍山上拉下來,開始處理兩方人馬的屍體時,傑多只是呆呆地坐在一旁,維持著空洞的眼神。最後有人送他回家,在黑暗中帶著一身血腥味趴倒在簡陋的床上時,傑多才再次哭了出來。

沒有辦法在那群屍體中辨識出老大的臉。

不想去看那個人面目全非的樣子。

要是輪迴能回到更早的時間就好了,要是自己能早點長大就好了、要是沒有這份曾經有過的歸屬感就好了。

一面痛悔著、一面擁有了更多的追隨者,雖然剛開始不以為意,不過直到被稱為貧民王、開始認真地保護著這群同伴,認定了自己的命運,又是再過了幾年後的事了。


「能力」運用得越來越熟練,然而死亡威脅卻從來沒有減少過。雖然多少培養出了能在事前判斷危機的敏銳直覺、將要邁入青春期的身體也比孩童時成長了不少,但隨著勢力的伸展,想要傑多命的人也越來越多。

幾乎每天都會遭到來路不明的攻擊。

好好運用「能力」幾乎都可以打贏、就算被殺死一兩次也是家常便飯了,和打贏達比特家族那次相比,幾乎沒什麼衝著他來的襲擊算得上是過不去的難關。

只有那次在暗巷裡不小心失手,著了幾個盯他很久的混混的道,被逮住並且殺掉了。

重新輪迴了幾次都無法突破,明明對方只是仗著人多,布好了網子在那裡等他而已,但就是奇怪地無法逃脫。即使如此,對輪迴習以為常的傑多也不著急,只是一如既往地每次重來時試著迴避掉上次的失誤,嘗試新的逃脫路徑。然而,在他以為這次也要失敗而閉目等待輪迴能力發動的同時,被人救了。

一開始只是因為那個男人腰間掛著看起來就份量不小的錢袋,又一副毫無防備的醉鬼模樣,想著不拿白不拿便出手偷過來,沒想到對方竟然追到了這裡,用壓倒的力量打跑了混混救了他、又毫無芥蒂地帶他去吃飯。

男人自稱阿貝爾,在找一個朋友,帶他去根本是屬於貧民王勢力範圍的酒場吃飯、一路上曾經有過交易或是交過手的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們,傑多不動聲色,看著酒保當著他的面告訴男人他的種種劣跡,男人只是爽朗地笑笑,又多點了一瓶酒。

傑多不叫阿貝爾的名字,老是叫他大叔,但其實男人年紀也沒那麼大,比他模糊記憶中的父親、死於四年前的老大都還年輕,聽傑多叫他大叔會齜牙咧嘴露出奇怪的表情。男人會嫌他太瘦營養不良,每天都用找朋友的藉口帶他去吃飯、他被敵對家族派來的打手纏住時男人會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解圍,不請自來不聽人勸硬要陪他闖進敵對家族大幹一場,拿到寶物後又露出奇怪的表情不交給他,只是在晚上拉著傑多到城外看星星、趁機亂揉他的頭髮,最後他也不知怎地就真的躺在男人身上睡著了,卻是很久沒有過的全然的放鬆。

然後穿著紅色披風的兩人組會突如其來地來到米利加迪亞,兩人組的實力和貧民街的混混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在戰鬥中阿貝爾替他擋了一劍,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死了。不久後傑多也被擊中要害進入了輪迴。

重新睜開眼睛是在第一次被阿貝爾所救的暗巷裡,剛剛還看著的死亡面孔重新生氣勃勃的、關切又帶著有幾分說教意味的表情,從他的腰間大大方方把錢袋拿回去,阿貝爾後來告訴他當時還奇怪傑多為何被混混抓住卻冷靜如常,傑多也沒有告訴他那是因為在太短的時間內失去又重逢,還難以平復的緣故。

傑多決定這次不要讓阿貝爾和自己一起死,但無論怎麼迴避,阿貝爾還是會請他吃飯、請他找朋友、一起闖進敵對家族拿到寶物,再一起躺在星空下睡一整夜、然後替他擋下致命的一擊,兩人一起被審判官所殺。

從一開始就惡言相向、阿貝爾會加入他敵對的陣營,在混戰中被伯爵槍殺。

告訴阿貝爾城外有他朋友的消息,幾天之後他會被殺死在城外。

每一次小小的錯誤判斷都會導致意外的死亡,就算避開了這些,還是會一起被審判官殺死,那兩人每次來的順序會有些不一樣,有時候會一起出現,但無論傑多拚命記起了每一次的順序,總想不出其中規則,最後只好當作是一些毫無法則遵循的亂數巧合。就像阿貝爾有時候會在請他吃飯時就摸他的頭、有時候則是在看星星時才會突然抱住他、但終究都會用燦爛得彷彿能融化冬日雪地的笑容對他笑一樣。

或許只是想知道一起活下來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或許只是再也不想看見任何一個溫柔對待過自己的人在眼前死於非命。傑多發現自己考慮的,已經再也不只是要讓自己活過這次的難關。

對於一般人來說,與米利加迪亞的貧民王扯上關係本身就是一個再折磨人不過的難關。

他要讓阿貝爾活下來,離開米利加迪亞和他的輪迴,如此而已。



CH8


傍晚,兩人離開了小屋,向著傑多所說的方向走去。

「另一個是戴著面具的傢伙,比剛剛那個還難對付,之前每一次都栽在他手裡。」

傑多稍微形容了一下對方的樣子和技能,阿貝爾皺了下眉頭,「好像不認識。」

試圖逃離那兩個審判官的追殺是不可能的,有幾次被追到城外,有幾次反而害傑多的同伴被捲進來,犧牲了無辜的生命。所以只有盡量移到現在已經幾乎廢棄的舊城區,就算在那裡發生了激烈戰鬥也不會有人突然經過。

兩人走到了舊城區,黃昏的夕陽已經快要沒入地平線底下了,阿貝爾背著劍,轉頭看了傑多一眼。少年把唇抿得死緊,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走著。

「在擔心嗎?」

「才不擔心,都來過多少次了。」

「這一次一定會不一樣的。」阿貝爾向他保證,又伸手揉了揉傑多的頭髮。

「來了。」

傑多忽然說。和阿貝爾交換眼神示意之後,輕盈地躍上牆頭,隱沒在樹梢的黑影中。

穿著紅色披風的男人緩緩從街道另一端現身。

即使在黑夜裡,阿貝爾也看得很清楚,來者不是布列依斯,是另一名戴著面具的男人,行動不帶氣息宛如鬼魅,一瞬間就來到了阿貝爾面前。

面具男兩手各握著一把劍,理所當然地朝阿貝爾發動了攻擊,或許是因為和布列依斯那一戰之後,已經把兩人判斷成是需要一起抹殺的同夥了吧,阿貝爾也不浪費時間,舉了劍迎向面具男,劍身碰撞的聲音迴盪在黑夜的暗巷裡。

雖然在近戰阿貝爾有絕對的自信能取得優勢,然而面具男巧妙地不斷拉開兩人的距離,又用極快的速度靠近揮劍攻擊,激鬥了一陣子,苦無機會出手攻擊的阿貝爾也大致有了個概念,雖然看不見面具男的臉,但這身手絕對是與連隊有關的成員無疑。

來自過去的亡靈啊。

阿貝爾退開兩步,審慎地觀察著面具男的全身,卻在轉瞬之間,發現氣氛完全改變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毫無保留的壓迫感,站著的男人從面具底下傳出大大的深呼吸聲,令阿貝爾有預感接下來就會是分出勝負的一擊。


「那個面具男,有什麼要提防的招數嗎?」來這裡的路上,阿貝爾這麼問過傑多。

「手腕有裝機關,會射出劍。」傑多回答,「還有他的攻擊,要是被打中一次就完了。」

「那他就交給我吧。」阿貝爾想了想,稍微擬出了一點策略,「布列依斯就交給你啦,你先埋伏起來,如果他們沒有一起出現的話,那我就解決先出現的那個,你在後面掩護我。」

傑多點點頭,就這樣說定了。


沒有浪費太多時間,面具男突然動了起來,雙手併起發動了攻擊,卻不是朝向已進入備戰狀態的阿貝爾,而是朝著阿貝爾身後的那堵圍牆攻去。

他知道傑多一直都躲在那裡!

在阿貝爾連忙回過身去的同時,傑多也從樹上跳了下來,空手朝著面具男揮過來的劍伸出了手掌。

這是阿貝爾第一次親眼見到傑多的力量。

面具男右手揮過來的劍在無聲無息間像是被剝奪了力量一樣頓時脫手飛出,落到了地上。然而面具男攻擊的勢頭不減,左手的劍不受影響,仍然朝著傑多刺了過來。

這次傑多的「能力」失敗了,就算面具男手中的劍只剩一半的攻擊威力也依然驚人。

阿貝爾一面想著,身體自己動了起來,搶到了傑多與面具男之間,舉著劍要擋下面具男左手的一擊。

先是雙劍相交的火花與清脆的撞擊聲,阿貝爾確實地擋下了那一擊。

接著面具男手腕中的劍突然彈出,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阿貝爾胸口。

那一擊的確帶有巨大威力,雖然沒有直接刺中心臟,但全身的力量卻彷彿在同時被抽空,血液不斷外流,噴湧而出,濺到了黑夜的石板路上。



這次又失敗了。

被冰涼的刀鋒貫穿時阿貝爾恍惚地想起這點,想抬頭看傑多的表情、想說句對不起,被一擊重創的身軀卻無法移動分毫。

周遭開始變得扭曲模糊,只感覺得到空氣中殺意凌厲,卻是再也不能戰鬥的了。

臨近死亡的時候,理應不存在的,無數次被殺死的記憶紛至沓來,和所有不甘與真切的痛楚疊加在一起。

他並不想死在這裡,輕易地被殺死的話,不只錯過了和利恩的會面、也將永遠錯過尋找答案的機會。但是阿貝爾也清楚地知道,無論重來幾次、變成怎樣的關係,都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存活對傑多見死不救,相反地,要是自己手中的劍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率可能拯救少年的話,那麼即使得被殺死千百次,他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真正的劍,是為了守護自己的意志而生的。至少現在的阿貝爾,是這麼認為的。


看著阿貝爾倒地之後,面具男不帶感情的雙眼轉向了傑多,閃動著瘋狂的光芒。

「馬庫斯,還沒解決啊?」

一個涼涼的聲音插入面具男和傑多之間,是布列依斯,看上去相當悠閒地,從剛才面具男過來的地方緩步登場。

馬庫斯停下動作,看著布列依斯站定,拔出他的白銀之劍。

布列依斯的視線緩緩掃向傑多以及倒在地上的阿貝爾,神色不變。

「要怪就怪這個世界吧。要是能夠不改變,誰會想背棄那時的理想呢?」

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又像是單純的感嘆,所以誰也沒有回答。

說完布列依斯舉起劍,劍身發出銀白色的光芒,指向傑多。

傑多也昂然回視著布列依斯,動也不動,放棄了反擊。布列依斯微微一笑,劈下白銀之劍,看著傑多應聲倒地。

「走了,馬庫斯。」

面具男遲疑了一下,但布列依斯從口袋中拿出那個裝著指環的小盒子,對馬庫斯又說了些什麼,於是馬庫斯不動聲色地收起了劍,兩名審判官的腳步聲在小巷裡漸行漸遠。


陷入暈眩的少年在劍士虛弱的呼喚中慢慢醒了過來。

少年在血泊裡掙扎著起身,爬到倒在地上的劍士身邊,說了些什麼,垂著頭握住了男人的手,又把臉貼到不斷冒出鮮血的胸口,好一陣子後才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劍士蒼白毫無生氣的臉,接著俯身把自己的臉湊到那雙同樣蒼白的唇間,執拗地把自己的唇壓了上去。

冰涼的血的味道、重複了無數次的過程,和之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成功地存活下來,審判官也走了,只要起身回家洗乾淨一身血跡,就可以脫離這場惡夢繼續往後走下去。

但至今才終於明白了所謂的快樂與喜歡是什麼意思,只可惜好不容易締結的約定沒能實現。

撿起阿貝爾掉落在身後的劍,因為劍身太重太長,光是要抵住自己的胸口便相當費勁。要刺穿胸口破壞心臟的話,一定需要更大的手勁和與求生意志相反的決心吧。

劍尖刺破了胸口,劇烈的疼痛讓他的手腕顫抖,全身的腎上腺素都在拚命阻止這愚蠢的自殘,肌肉緊繃關節格格作響,痛苦得幾乎流淚。

但因為想到了一定能讓兩個人都活下來的方法,所以傑多還是露出了笑容。



「沒事吧,小鬼。有得到教訓的話就重新考慮一下賺錢的方式吧。」

阿貝爾在他眼前彎腰扯開了固定著他的網子,朝著表情尚還怔忡的傑多伸出了手。

強忍著內心的情緒,傑多像之前每一次一樣,平靜地站起身來,把身上的衣服拍乾淨。

「我可從來沒請你救我呀,大叔。」

「大……!」

阿貝爾果然又露出了深受打擊的表情。

雖然想笑,但傑多仍然面無表情,讓阿貝爾把錢袋拿回去,自顧自地說教一番後,又把他帶到那家酒場,吃東西的時候告訴他要找那個朋友的事。

無論重來幾次,世界都會遵循一樣的法則運轉著。

種因生果,果由因生。審判官對那個盒子的重視給了傑多靈感,他之前幾次從來沒有看過那盒子裡的東西,因為阿貝爾不讓他看,所以他也不曉得所謂的混沌元素與連隊和紅色披風的審判官有什麼關連。

但如果他們是衝著那個盒子來,就不去碰它。

傑多放棄了與雷恩家族搶奪能增幅力量的指環,全力投入替阿貝爾尋找利恩的工作,在這一週內,雖然始終沒有打聽到利恩的下落,卻聽說了從伯爵那裡奪得指環的雷恩家族在一夜之間因被攻破、族長離奇死亡的消息,阿貝爾也沒有和伊蓮再見面,這件事就這樣隨著時間過去了。

審判官沒有找上他們。

無風無浪地過了平靜的七天,阿貝爾終於告訴他,打算離開米利加迪亞獨自去尋找利恩。

阿貝爾臨走前傑多去了一趟旅店,作為道別,兩人伸手相握。

和之前記憶中每一次一樣的、揉過他頭髮、甚至比那更親近過的有力而溫暖的大手,由於長年握劍有些粗糙的掌心、長了厚繭的手指、都帶著屬於阿貝爾的熱度。

雖然不免有些感傷,但想到阿貝爾從此能夠活著離開米利加迪亞,擺脫他的輪迴,傑多又振奮起來,道別之後,走出了旅店房間。


只有一點點遺憾而已,和輪迴的痛苦與永遠的失去比起來離別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

少年貧民王這麼想,看著天空,突然覺得似乎像是有一陣風帶起了滿天沙塵一樣,酸澀刺痛地令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來。




Fin...?






那是一種令人扼緊喉嚨、幾乎吐出血來的難受。

在地上掙扎翻滾許久後,少年終究還是停止了呼吸。


重新醒來之後意識到自己剛剛是中毒而死,哪裡來的強烈毒氣不得而知,不過千萬不能再貿然往貧民窟裡面走了。傑多握緊拳頭,打起精神先不去想那一區裡可能的慘狀,暫時繞著外緣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打聽狀況。

有人告訴他,吉克死了、梅莉莎死了、還有好多同伴都被殺了。

強忍憤怒打算衝進去的同時,被拉住了。

本來應該正在收拾行李的阿貝爾站在他面前,見到他的時候露出驚訝又開心的笑容,任誰都讀得出來,那是因為看見他平安無事而真心感到高興的表情。

傑多滿腦子被同伴的死所填滿,憤怒地衝向貧民區時,阿貝爾也跟在後面追了上來。

「你不是說你要離開了嗎?幹嘛跟著我。」

一面跑,一面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

「反正不是什麼緊急的行程。再說見死不救也不是我的個性。」

是聽慣了的話,即使避過了一次死亡威脅,阿貝爾仍然這樣對他認真地說。

「和我在一起的話,可不會有什麼輕鬆的死法哦!」

「死法什麼的,怎樣都沒差啦,重要的是怎麼活的啦!」

聽見阿貝爾的回答,傑多沉默下來繼續往前跑著。

這次遇到的敵人恐怕不比之前的好應付,或許又是一次永無止盡的難關。

即使有了這樣的預感,阿貝爾的腳步仍緊緊跟在他身後,就像曾經一次一次對他說過的「不能放你一個人」那樣。

所以,兩個人的話,這一次一定也可以一起見到終點的。

忍住心中沸騰的情緒,傑多一面奔跑著,握緊拳頭,再一次下定了決心。



Fin



因為UL網頁版即將結束營運,所以把幾年前的本子放出來做個WEB再錄。
仔細想想這本呈現了很多從當時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喜好,只有這點沒有變過哈哈哈XD

因為貝傑和這本本子而跟喜歡的繪師合作、認識很多朋友,也收到很多很棒的感想,喜歡貝傑的那段時間真的是人生中閃閃發光的一段時光,謝謝現在還點開這篇看的人,也在這裡謝謝喜歡過UL和貝傑和這篇文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