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榜】[靖蘇] 沉香




沉香

注意:
1.CP感極淡
2.景琰登基後設定
3.略有R15描寫
4.可能算不上刀但大概是鬱向



1.

景寧遠嫁南楚時沒有哭,那時她已封長公主,親手繡起了嫁妝,偶爾去太后宮中學習一些家鄉點心的作法,沉默溫順得像畫裡的美人,昔日抗拒和親時烈火般的性子收得乾乾淨淨,像被焚燒過的平原,春風掀不起一絲漣漪。
蕭景琰登基後操辦的第一樁宗室親事就是送這個皇妹出閣。
奉旨送親的是景睿,望著送親車隊迆邐出城的行列,蕭景琰有些恍惚,如果在民間,他該親自背景寧上轎的,若景寧當真下嫁她心愛的人,在金陵建公主府,也還能時時進宮。然而身在天家,命不由己,此去山高水長,怕再無相見之日。
景寧和他年齡相差甚遠,他人生中最明亮舒心的日子中尚沒有這個幼妹的身影,而景寧深居宮中渴望自由的年歲,他放逐在外,孤憤寂寥,所有的意志都押注在金戈鐵馬的理想上。
她很少求他這個皇兄為她辦些什麼,幾次開口都是為了關震。
他也問過關震要不要調到長林軍或東海去歷練,積累了些軍功後求樁指婚,安度後半生。
小伙子神色堅定,只說想去南方,在離戀慕之人近上一些的地方打拚,他便也允了。

景寧出閣後數月,蕭景琰忽然想起那個人曾告訴過他,景寧之所以能偷溜出宮遇上關震,是因為宮外天祖壇下前代遺留的密道。
其實他們幼時也都聽過那個前代公主的故事,只不過蕭景琰長在祁王府,與林家小殊宮裡宮外來去自如,遊玩的地方不勝其數,是以聽後便拋諸腦後,完全沒有動念去印證那條密道的存在。
後來倒是建了密道,只可惜他入主東宮後通往蘇宅的密道也被封死,偶爾想起那段江湖謀士與備受冷落的皇子之間,從多有齟齬到默契相知的年歲,覺得唏噓,卻無處憑弔。
恰好朝議時有人提起景寧,於是蕭景琰想起了天祖壇下地道的傳言。
某一日他帶了極少的隨從去了天祖壇,真的尋到了那條地道。
在地道裡手持搖曳燭火,緩步而行時蕭景琰覺得眼睛酸澀。
地道許久未用,想是空氣混濁了。
以往走在通往蘇宅的地道時,總會感受到沉緩流動的風,他總是單手護著燭火,步步謹慎。
然後,鈴聲錚鏦,書櫃打開,蘇先生就在眼前。

蕭景琰停下腳步。
他已經走到地道的盡頭,如傳言為真,這裡當是金陵城中幽僻之處。
出口不遠是一排不大的宅子,他一步步踏過去,在最末一間宅門前停下腳步。
那門口的布置竟有些蘇宅的韻味。
推開門,蕭景琰有些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又略一檢視自身,穿著夜行的黑袍,帶了劍,今夜又是祕密出宮,當無可懼。
宅內一路無人,清幽月色碎碎地灑落在園子裡,那曲徑池石無一不是他熟悉的方位。
蕭景琰猛然抬頭,正對著園子的堂屋階上坐著一人,修長羸弱,布衣散髮,面色柔沉如水,似有病容,夜風吹起衣襬飄揚。

2.

蕭景琰忘記自己最初見到蘇先生時對他評價如何。
腦海中盡是陰詭謀士、麒麟之才、自負怪誕、攪弄風雲、別有所圖等詞彙,然而後來細思,卻想不起在還不知他身份前最初的印象。
有時候蕭景琰也忍不住想,若是在那十三年中相見,不是以謀士與皇子的身份遇合,無論是他來去奔赴、烽火狼煙的戰場也好,無緣見識、快意恩仇的江湖也罷,自己會不會一點一滴地重新認識小殊的另一面,而不致於做了小殊自負自傲的傷口上插得最狠的那一把刀。
說來也怪,直到遇上蘇先生為止他午夜夢迴念的都是小殊,登基後時常獨寢於養居殿,宮中炭氣繚繞時記起的卻總是蘇先生。

那個身量姿態都極似蘇先生的俊秀男子見了他,一時似是沒反應過來,瞪著他僵坐了好一陣子,咳嗽起來。

蕭景琰腦中翻來覆去都是一個念頭。
火寒毒須削皮挫骨方能拔除,此後容顏盡改。
那麼冰續草之毒是否也能以類似的方法碎骨重生?
他沒有漏看那人行禮時眼底一瞬間閃過的複雜神色,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梅長蘇初次見他時也是那樣的眼神。
乍見一個念了半輩子的人,原來會是那樣的眼神。
當時他怎麼沒能讀懂呢?

3.

十五天後,蕭景琰再次離宮,藉天祖壇下地道來到那座宅邸。
小小的園子裡種了幾株梅樹,冷月疏影,幽香浮動。
那人這回玉冠束髮,規規矩矩地朝他行禮,
「草民莫慕舒參見陛下。」

起初也疑心是狐仙精怪之流、陰魂作祟之局,但他暗中不著痕跡地調查了那一帶的宅子,卻從未有什麼可疑的記錄。
這家姓莫,那排宅子都是某個江湖幫派的私產。
與江左盟毫無關係,但蕭景琰也不能輕易斷定。
他當初不是也相信了那瑯琊閣的藺公子並非江左盟中人,醫者不妄言,蘇先生隨他出征必然無礙的嗎?

他聽見自己毫無道理地問這人為什麼知道自己是帝王之身,知道自己會再度前來此處。
那人緩聲堅定一拜,道莫某自負有才,知道陛下身邊曾有位麒麟才子,卻於北境戰事中痛失英才,故斗膽自薦,輔佐陛下安定天下,鞠躬盡瘁。
此人抿唇淡笑,言談中不卑不亢,似有十分把握,對他的性子又似瞭若指掌。
蕭景琰然,道你這裝束宅邸布置也仿效太過,朕平生最不喜操弄權術、媚上討巧之輩,更恨狡詐謀士,自以為攻人不防,實則踐人痛處。
那人不慍不火,復又開口。
那蘇先生能的,在下亦能為陛下籌謀,蘇先生不能的,在下自忖或可不令陛下失望。
說完眉梢眼角俱是風流情態,雖低眉垂眼禮數周全,那曖昧身段卻暗示了十足。
蕭景琰先是皺眉,百感交集,不禁冷笑出聲。
封了地道,江左盟那行人撤離了金陵後,除去自己和母妃蒙摯戰英寥寥數人,他和蘇先生的關係在世人眼中便是如此。

4.

梅長蘇還在時蕭景琰責問他為什麼不願做回林殊。
當時蕭景琰想得很簡單,且由天下人誤解中傷,但有一人知我足矣。
他與林殊從小便是這樣你心換我心,從不懼旁人眼光,任性恣肆張揚地成長。
何況他會護梅長蘇周全,他都想好了要為梅長蘇一點一點鋪路,最終站到他身邊那個原本便屬於林殊的位置。

梅長蘇不在以後蕭景琰第一次替梅長蘇察覺了那種難堪。
一句話便有如蟲蟻啃咬,一個眼神便如坐針氈,儘管才識足以睥睨天下,過不去的還是心中那點痛楚。
那痛楚不至於萬箭穿心,卻絲絲點點沁入血脈。
那痛楚來自舊日朝歡暮樂,意氣風發的大好時光。
越珍重,越驕傲。
越驕傲,越痛苦。

5.

蕭景琰想拂袖離去,卻聽得跪在原處那人極為清冷鎮定一聲陛下留步。
南楚使節團不日便抵金陵,欲與陛下議兩國關稅之事,陛下可有對策?

這關津之稅,若不收則國庫空虛,重賦則商賈不行。如今戰事偃息,理應休養生息,免關稅則對境外商人的招徠頗有效益,邊境貿易活泛,方能帶動大梁安定繁榮。
這道理朝議時戶部諸臣也曾辯過,但他總舉棋不定。
見蕭景琰沉吟不已,戒備之色仍盛,那白衣公子悠悠開口。
南楚當地未產,最依賴大梁之商貨為何?
南楚對大梁商賈所收關稅又是幾何?
說著遞了一個錦囊過來。

蕭景琰回宮後展開了那個錦囊。
與南楚互議關稅,以和為重,宜先示利惠南楚,廣招商賈流入大梁活絡南方交易,並以寧王及景寧長公主和親之誼,傳入大梁書畫歌舞,絲綢絹繡,漸易其巫覡之風
此非速效之策,卻可放眼今後十年,徐徐圖之,南楚國內空虛,將依賴大梁更劇,可奪之。

他看完錦囊後想了很久,幾日後又忍不住去了地道。
這次得到的是一份密密麻麻的詳細名單,依需求量列著南楚與大梁往來的諸項商貨。
你憑什麼認為朕該用你之策?
莫公子胸有成竹地微笑,晃花了他的眼。
如今朝中純臣當道,陛下身邊卻無可用策士,在下不求一官半職,更不圖富貴榮寵,只想在陛下身邊施展抱負,自污此身,行陛下不屑之謀劃,為陛下擋去朝堂刀光劍影。
草民不才,卻頗為自信,陛下會選我。

6.

蕭景琰忙起來便極為專注,好幾日未去拜見太后,這日下朝後匆匆趕去,神色頗為慚愧。
太后仍是淡雅閒靜,兀自忙著曬製草藥,告一段落後又端出蓮子百合羹。
倒是少見你心有旁騖。太后笑著打趣,從前難得入宮,總是埋頭只管吃,吃完了才顧得上說話,也總是先嘴甜幾句,誇母妃手藝好。
他有些訕訕,母后手藝愈發精進了,兒臣只是……
就那一次,你說蘇先生病了,才第一次見你在母妃這裡食不知味的樣子。
太后悠悠說來,視線凝在院中迎風獨立的楠樹上,神思恍惚。
蘇先生病了那次是在……
「懸鏡司。」
他一字字說來,咬牙切齒。

7.

蘇先生病骨支離,一點點燃盡殘命,照徹雪冤路上的樣子是一把懸在蕭景琰心頭的刀。
每當他覺得肩頭壓著萬鈞重擔,快透不過氣來時那把刀便會狠狠捅下。
蘇先生跪在他面前激動難抑地吐血。
蘇先生被他晾在四面透風處一個時辰風雪侵體。
蘇先生不欲將自身必入懸鏡司一事告訴他知曉。
多年後蕭景琰想起都還覺得殘忍,卻分不清他是因為那是小殊才覺得殘忍,還是那時開始蘇先生便已在他心中佔據一席之地,悄悄抽芽,在不見天日之處生根。
他對著梅長蘇的小動作瘋狂想念小殊。
他在空蕩蕩的宮殿無處不憶起梅長蘇。
出征前那一夜兩人並肩從皇城望出去,他心中便隱隱有了感應,雪冤之路兩人互相扶持著畢竟也到了盡頭,黑沉沉的大梁就是往後他要面對的全部了。
他接過梅長蘇手中的殘燭,將自己一點一點滴入那火裡。

8.

用過點心,他覺得困倦,太后便讓他歇下。
小憩前他迷迷糊糊問母后現在焚的是什麼香。
溫婉寧和的聲音告訴他是沉香,為緩他朝政緊張心緒。
他只覺得那香煙沉綿悠長,似枯木焚燒,又似少年時與林殊領兵做前鋒時策馬踏進雨後空山,斷枝青苔的味道。
只是太后極擅調養,這香焚下來他白晝安寢,竟是無夢。
恍恍惚惚將醒未醒之際倒是見著那月下清瘦的莫公子,形神模糊,只有胸有成竹的低淺笑語在耳邊迴盪。
陛下定會選我。

蕭景琰有時候想,天道好輪迴,若梅長蘇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說要選他,他還會如此輕易地應允嗎?

9.

莫慕舒對於蕭景琰再度出現一點也不驚訝。
這次他說起一個故事,關於某個朝中官員靠岳家的萬貫家產打通關係,靠江南織造的產業與北方諸國貿易,獲取暴利,再回蘇杭兩地提漲賃房錢,許多繡坊因此被迫遷址或倒閉,那官員便接連收購了數間當地名聞遐邇的老字號繡坊,在織造一業獨占鰲頭。
這樣的人在朝中不是少數,卻從未犯過大逆大惡之事,若陛下調整賦稅,朝中有些阻力不得不疏通,否則滯礙難行。
蕭景琰半晌方道,今晚不議朝政。先生既為江湖中人,何不談些江湖軼事?
莫公子從善如流,話鋒轉到行走江湖時見聞,提到瑯琊榜上高手相爭,又說到幫派之間如何傾軋,如某山莊被滅了滿門,仇家尚不罷休,將莊主遠嫁的女兒及外孫也殺了,卻漏了一個大難不死的遺腹子,二十餘年後攪得仇家如何腥風血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是哪個門派為了爭奪掌門之位兩宗相爭,死傷無數,最後卻給武功平平的末位長老撿了便宜。
蕭景琰認真聽著,末了失笑,江湖人快意恩仇,爭權奪利時竟也與奪嫡一般無二。
掌門到底比帝位自由些。莫公子笑道。

那晚回宮的時候蕭景琰步履竟輕了許多。
既要開創不同的大梁,那麼黨附之風是不能再復長的了。即便知道了哪些老傢伙於推行改革有礙,卻也不能私下除去,更不可另安名目使其獲罪,如此固然新政難辦,卻不違本心。
蘇先生之後,他不打算再留謀士在身邊了。
但還是可以多聽聽那位莫公子講江湖的事,蕭景琰想。
不須太頻繁,偶爾為之吧。
蕭景琰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10.

這日蕭景琰與莫慕舒對坐烹茶時一個屬下匆忙進來,在莫慕舒腳邊跪倒。
那漢子聽步履便知武功不弱,一身江湖打扮,眉宇間頗有風霜之色。
莫慕舒一挑眉,那漢子便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個包裹和一封密報。莫慕舒在蕭景琰面前拆了,看完又遞給他看。
蕭景琰原以為那是莫慕舒門派對外的恩怨,看了才陡然心驚。
近來獻州民亂頻仍,朝廷著人前去鎮撫,卻盡是當地為鎮壓民亂,徵調兵馬銀餉之奏。
後來逮了一個密探,才知道譽王夏江死後,滑族殘黨盡被逐出金陵,兜兜轉轉與獻州勢力接頭。他原也派人監視著獻王,卻未料這傳遞消息的方式是來自宮中半瘋癲的越太妃。
這回他們在獻州聲稱民亂是幌子,下手的對象竟是柳皇后和尚幼的皇長子。
那包裹中是一顆欲送回獻州去的頭顱,亦是在宮中的內應,由於非滑族人,先前未在清除名單中。
他想起皇后和孩子那對稚嫩的母子眉眼,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那句不需謀士的堅決話語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莫慕舒讓屬下把頭顱和密報都拿了下去,自己神思倦倦。
又一個屬下呈湯藥上來要莫公子喝。順帶多嘴地向蕭景琰解說因為公子近日為追捕方才被斬首那人數夜未眠,舊疾復發,這幾日身子又差了。
莫慕舒有些不悅,說自己躺躺就好,誤了陛下大事才萬死莫贖。
他走之前幫著扶莫慕舒上榻躺好,莫慕舒身上燙得厲害,發起了熱。
蕭景琰想著在榻邊坐一陣子,等藥效顯了再離去。
不知不覺就坐到了亥時,月上中天。

往日他從地道往返蘇宅,瀰漫鼻間的亦是這樣一股濁苦藥香。
蕭景琰恍惚中想要起身離去,卻見莫慕舒一隻手從被中緊緊拽住了他夜行衣的下襬。
從前他向蘇先生表達過探病的意願,那清冷謀士總是朝他極有規矩地一禮,以主從尊卑奪嫡大計為由婉拒他的關心。
他想把沉睡中的莫慕舒的手拉開,手指觸到那冰涼體溫,躊躇許久又坐了下來。

一個人有可能死過無數次,每次都改換面貌,回到另一個人身邊嗎?
若是小殊願意,永遠可以變成他最陌生厭惡的樣子。
他性子執拗,對誰都不輕易低頭,唯在這一點,他自認永遠輸小殊一籌。
十一歲倔強的七皇子被玩伴狠狠捉弄,抿著唇和好如初。
三十一歲孤憤難平的靖王沒能認出他的青梅竹馬,冷著臉折辱於他。
如今執掌天下的蕭景琰坐在一室月光如水裡,將臉埋進了手掌。

11.

皇長子會說話了,聽著軟軟糯糯的一聲「父皇」,蕭景琰覺得心中最剛硬的部位總算放鬆了些許。
他想起自己剛會走路時搖搖擺擺對著先帝叫父皇的樣子。
許是天家無情,又許是母妃不爭,他記憶中見到父皇的時刻本就不多,後來去了祁王府,祁王於他更是如父如兄,加上小殊相伴,他於父子之情實在生疏得很。

他僵硬地拿著玩具逗皇長子玩,稚子漆黑的眼珠靈活地隨他的手轉動。
皇后掛著精緻婉約的淺淺笑意看著蕭景琰父子兩人,直到他把皇長子交回皇后懷抱。
「陛下。」
皇后沒有接,反倒跪了下來。
她說自己幼承庭訓,既嫁入天家又執掌六宮,明曉自己身負母儀天下、開枝散葉之責,不做那拈酸吃醋的女子,若外頭有女子得陛下青眼,她必姊妹相待,絕不為難。

他扶起皇后,正色言明不會有這樣的女子,她無須過多不安,只須將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即可。
說完,在皇后淚盈於睫的目光中幾乎是狼狽地離開了正陽宮。

12.

莫慕舒輕聲問他怎麼了,蕭景琰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他只是望著這個江湖謀士的手發呆罷了。
方才莫慕舒給他幾個名字,說是宮中與朝堂上未拔除,獻州出身的官員與宮中品級較高的內侍,蕭景琰問他這些人是僅僅出身獻州,又或是確由獻王指使所埋的眼線?莫慕舒反問這有什麼差別?只要這些人有親族在獻州,獻王不怕這些奴僕不為他所用。
杜漸防萌,則兇妖銷滅,害除福湊矣。蕭景琰又何嘗不知道這道理,然而,滑族血脈多已混入大梁,還有譽王、昔日先帝登基時未清除殆盡的殘黨,照這規矩說來又有是真正清白可信的呢?
於是蕭景琰握住了拳頭,只是悶聲不語。他認為矯枉過正並非為君之道,但莫慕舒難得堅持,他還尋思著較緩和的說法來拒絕,卻看見莫慕舒亦沉吟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搓揉著衣角,不由得心中劇烈震蕩。
在下以為陛下要發怒了。莫慕舒淡然說道,悄悄把手縮回袖裡。
不。蕭景琰恍惚地尋思,他太曉得發怒的代價。
那不僅僅能用一口血或幾條命來填。
到現在他還記得那日靖王府風雪的溫度。
與靜靜落在密道裡的宮鈴同等冰涼。

13.

走在前頭的蒙摯咳嗽一聲,遲疑地問他是不是在地道另一端見到了……見到了……
蕭景琰問蒙卿是否不樂意陪朕每旬走這一回,枯等大半夜。
蒙摯低頭說只是這不符合陛下的性子,實在古怪。
蕭景琰停下步子,拍了拍禁軍統領兼第一高手的肩,露出一個令蒙摯難忘的笑意,苦澀又懷念。
再一陣子就好,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太久的。

14.

蕭景琰看著眼前的酒,毫不猶豫地飲了下去。
莫慕舒方才從同一個壺中斟了兩杯,自己也將面前那杯一飲而盡。
說是要慶賀,卻未說名目,蕭景琰也不問。
酒入喉腸,灼熱辛辣,到處燃起一片火種,竄入四肢百骸,呼吸都滾燙起來。
恍然之間眼前之人長髮披散,蒼白削瘦,本帶病容的臉色如今亦帶了抹潮紅,眼光水波蕩漾。
心跳如鼓,神智昏沉。
陛下,可覺得難受?
那人靠過來將他扶到榻上,低低開口,身上是淡淡的藥湯苦香與梅花清香。
被微涼的手指一觸,蕭景琰才覺得自己熱得厲害,下腹灼熱難耐,不由自主地想索求那帶著藥香與梅香的身軀。
陛下,酒中有古怪……讓我幫你。
那人將唇湊到他耳邊,他一偏頭柔軟雙唇擦過臉頰,他伸手捉住那雙細瘦手腕。
你是誰……?
小殊,不……長蘇。
蕭景琰一翻身把來人壓在身下,慾望抵在腿間,硬得發疼。
身下那人微微一掙,欲拒還迎,擦過胯下脹大之物,引起一聲低喘。
攻城掠地,雷電轟鳴。

15.

臥房內點著忽明忽滅的燭火,床榻之上兩人身軀相疊糾纏著,烏髮披垂,衣裳散亂。
陛下……
那人動情的聲音沙啞地響在耳邊,蕭景琰撐在他身上,用力閉了閉眼,指甲將掌心掐出血來,滿是情欲的眼神掙扎著恢復些許清明。
他的衣衫仍算齊整,只是動作不甚靈便,略為艱難地翻身滾到地上倚牆坐著,粗喘一陣後,又咬牙掐了自己一把。
「這酒當真厲害。」
「陛下若是無心,這『歡顏』又怎麼能險些令你失控?」
「別過來。」蕭景琰警惕地瞪了莫慕舒一眼,曲起膝遮掩腿間的蠢動,「我來前服過瑯琊閣主提供的藥,按理尋常毒藥皆難傷得到我,卻栽在一杯催情藥酒上。」
「陛下既有準備,何以今夜仍依約前來?」
莫慕舒也飲了那酒,亦呼吸沉重,全身虛軟,看上去不似作偽。
蕭景琰冷笑,臉上不正常的潮紅令平日天威略為變調,原就低啞的聲音更壓抑著沉沉的情緒。
「你的目的,不就是今夜將朕困於此處,好對宮中下手嗎?」

「陛下是如何察覺的?」眼看歡好之事不成,莫慕舒也坐起身來,大方地敞開了衣襟透氣。
「儘管你情報鉅細,行事頗有機變,但世間又豈有第二個麒麟才子?」許是為分散體內情潮湧動的難耐,蕭景琰亦與他談起天來,「我起初也半信半疑,差點就入了彀,但你實在學得太像,就連他習慣的布置喜好、他喝的藥、他搓弄衣角的動作,反倒露了破綻。」
「莫某不才,自認說話舉止無一不仿得天衣無縫。」
「再像,又怎及本人之萬一?」蕭景琰低嘆,「倒是你刻意模仿,反助我縮小搜索範圍,篤定你與背後之人定見過他。」
莫慕舒不說話了。
「江左盟主所接觸過的江湖中人豈是少數,但即便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掌門,又有何事要與我大梁皇帝過不去?後來我便想起,麒麟才子之所以入金陵,原是譽王與先帝朝廢太子聽聞北燕六皇子蒙其獻策,坐穩東宮之位的緣故。」
「因此你猜我是六皇子……不,太子的人?」
「莫小瞧了大梁的探子。七皇子能為了爭功而令拓跋昊率軍南征,自然也有能力打探到麒麟才子的習慣喜好。當你獻上那些欲清除的獻州名單時,同時亦部署了一批替換的宮人混於其中,如今宮中北燕的細作只怕不少吧?」
「想來已經動手了。」莫慕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鐵騎精兵固然可用,若能兵不血刃便拿下大梁皇帝,我家主人也是樂意為之的。」
蕭景琰也扯開笑意,「你放在外面的手下沒告訴你,今天隨朕來的不是蒙摯嗎?」
「殺了皇長子,拿下太后、皇后,又將朕困於此處,同時使這齷齰手段,欲令天下知朕迷戀男色,尤其形貌特徵還與……故人相仿,這般荒淫無度,而令百官非議,軍心渙散,便可挾朕而控制大梁……你倒忠心,願捨身做這棋子。」
莫慕舒手指無意識地捲弄著髮絲,此時看上去倒少了梅長蘇的清冷深沉,多了幾分瘋狂,「陛下不問問,我為什麼願來做這棋子嗎?」
「反正此時宮中接應尚未到來,你既願講,朕就姑且一聽。」

16.

「方才陛下可猜錯了,我的主人是當今北燕太子,曾是最謹小慎微、不得聖心的六皇子。某日巧遇一名公子,稱自負有才,欲助殿下奪嫡,殿下自然也調查了那人,乃是江湖上頗有勢力的江左盟主,瑯琊公子榜第一人,稱江左梅郎。自江左梅郎成了六殿下謀士,屢出奇策,使殿下從沒沒無聞的皇子得以角逐炙手可熱的東宮。」
蕭景琰聽得很認真。
「有一夜,剛除掉一名心腹大患,殿下略飲了些酒,藉著酒意邀那江左梅郎成為自己心腹左右,將來如登大寶,必榮寵加身,君恩不離。只是那江左梅郎絲毫不見喜悅惶恐,反而不卑不亢地告訴殿下,他不圖恩賞報酬,當初約定的只是東宮之位,事成之後他便要辭去,此後即是坦途,則須請殿下自己走完了。」
「所以……北燕六皇子反悔了?」
「殿下從前雖不顯山露水,實是心思縝密,睚眥必報之人。他既惜梅郎之才,又受其吸引,不欲放他再歸江湖,因此……幾日後又以其他名目與梅公子對飲小酌,趁勢下了『歡顏』。」
「梅公子想必並未中招?」
「不,饒是梅公子再機變百出,也因不熟悉這秘製情藥而中了招。陛下,這『歡顏』呢,與你們這邊的情絲繞很是相仿,不過情絲繞是下於女子之身,而歡顏則令男子把持不住,將面前之人看做自己思慕之人,藥性反覆猛烈,若不交合抒解,恐有走火入魔之險。」
莫慕舒慢悠悠地說著,卻聽蕭景琰啞聲急急開口,「那他……後來如何?」
「自是情潮沸騰,喘息難耐。別說殿下了,哪怕再不好男色者見了亦會心猿意馬。但那梅公子卻實在心志堅忍,仍自坐著不動,也不准他那武功奇高的貼身護衛進來,只是對六殿下說要與他一賭,若他能堅持一夜,便放他歸去。」
蕭景琰默然半晌,自顧自道,「他武功本就盡廢,全無內息更不會走火入魔,加上有藺閣主在,只要能全身而退,定會保他無事。只是這苦卻吃得太不值了。」
「你待他倒是一片痴心。」莫慕舒自嘲般笑笑,「那晚我受命隱在暗處看著他與六殿下,心中又憂又盼,憂的是他把持不住,真的半推半就和殿下好了,盼的是殿下向來對我不假辭色,若能見殿下迷亂放縱的樣子,哪怕只是遠遠看著,也比沒見過好。」
「荒唐。」
「他對六殿下也是這麼說。直至凌晨雞鳴,眼看著天色快要大亮,即將輸掉賭約,殿下不死心地追問他,難道便沒有把殿下看成誰?江左梅郎卻是個無情之人?」
「……」
「那梅公子卻笑了,明明難受得緊還向殿下挑釁,說殿下拍馬不及他心中那人,再灌他幾壺都不像。」
「…………」
「陛下想必也忍得很辛苦吧,但我們現在被困於這宅中,哪裡也去不了,你若想忍著直管忍,能不能打暈我?」
蕭景琰心煩意亂,當即一掌劈出,莫慕舒應聲軟倒。

方才聽的那個故事在耳邊迴盪不去,想著莫慕舒描述的場景,腿間那股藉由對話忽視的欲望又升騰起來,火熱脹痛,他猶豫著伸手握住,被藥性催到極致排山倒海而來的快感便令他低哼一聲,恨不得在誰裡面化為一江春水。
蘇先生獨力撐過北燕難捱的一夜時,又想些什麼呢?
他能把持得住,自己沒有道理不行。
戰英……時差不多該來了吧。

17.

蕭景琰再醒來時已身在寢宮中,身上覆著錦被,衣衫也換過了,那股無處發洩的邪火也消失無蹤。
從仰躺著的角度看不到帳外是否有人,只是一重重柔緩香煙嬝嬝鑽入鼻間,清涼而帶點辛香,似空山苔蘚,似枯木遽焚。
是母后。

太后聽見帳中響動,忙起身走近,母子相望,俱是無語。
還是太后先開了口,「是戰英送你回來的,宮內昨夜宵小盡除,虧你早有安排。」她沉默半晌又道:「瑯琊閣主讓人送來一顆丸藥,說是能解你身上情藥,你這孩子太莽撞了。」
他望著母親憂慮眉眼,勉力擠出一個寬慰的笑。
「兒臣自會守好大梁,母親無須擔憂。」
「這我可不擔心,只是你啊……」太后瞟他一眼,換上一副輕鬆的語調,「這次可得好好封賞蒙大統領,庭生那孩子整夜領著一隊人馬仗劍守在皇后宮前,精神亦是可嘉,瑯琊閣主那邊也得向人家道謝,那對你下藥之人已由蔡大人關押起來,隨時可以審問。」
看著母親絮絮叨叨,許是沉香的氣味放鬆了緊繃的神經,胸口沉沉壓著的那股無處訴說的衝動被釋放開來,險從眼眶洶湧而出。
「母親……
我想小殊了。
「景琰,怎麼了?」昔日林家醫女如今也像數十年前的過去一樣,循循善誘,溫柔地傾聽著與友伴玩鬧、被父皇長兄責罰,跌跌撞撞受傷哭泣的稚兒,彷彿那段時光未曾遠離。
只是人事已非。
然而如今登基未久的梁帝只是重重閉上那雙水光瀰漫的眼睛,在沉香繚繞的殿內。
「不,我沒事。」



 end



 只是想寫個景琰中了情絲繞但他唯一想一起解毒的對象不存在了的梗,
不小心就變成這麼多(懵逼臉)
文中權謀那些純屬胡扯,請溫柔地忽略_(:з」∠)_

 這次嘗試了不太一樣的寫法,短句文藝風(X)
越寫越覺得心碎,這大概是一個越想他們好好在一起現實就越殘酷的CP(痛哭)